贾平凹散文
老地方整理的贾平凹散文(精选5篇),经小编精挑细选,希望大家喜欢。
贾平凹散文 篇1
吃烟是只吃不尽,属艺术的食品和艺术的行为,应该为少数人享用,如皇宫寝室中的黄色被褥,警察的电棒,失眠者的安定片;现在吃烟的人却太多,所以得禁止。
禁止哮喘病患者吃烟,哮喘本来痰多,吃烟咳咳咔咔的,坏烟的名节。禁止女人吃烟,烟性为火,女性为水,水火生来不相容的。禁止医生吃烟,烟是火之因,医是病之因,同都是因,犯忌讳。禁止兔唇人吃烟,他们噙不住香烟。禁止长胡须的人吃烟,烟囱上从来不长草的。
留下了吃烟的少部分人,他们就与菩萨同在,因为菩萨像前的香炉里终日香烟袅袅,菩萨也是吃烟的。与黄鼠狼子同舞,黄鼠狼子在洞里,烟一熏就出来了。与龟同默,龟吃烟吃得盖壳都焦黄焦黄。还可以与驴同嚎,瞧呀,驴这老烟鬼将多么大的烟袋锅儿别在腰里!
我是吃烟的,属相上为龙,云要从龙,才吃烟吞吐烟雾要做云的。我吃烟的原则是吃时不把烟分散给他人,宁肯给他人钱,钱宜散不宜聚,烟是自焚身亡的忠义之士,却不能让与的。而且我坚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中国人就吃中国烟,是本地人就吃本地烟,如我数年里只吃“猴王”。
杭州的一个寺里有幅门联,是:“是命也是运也,缓缓而行;为名乎为利乎,坐坐再去。”忙忙人生,坐下来干啥,坐下来吃烟。
1996年11月26日夜戏笔
贾平凹散文 篇2
陕西的黄土厚,有的是大唐的陵墓,仅挖掘的永泰公主的,章怀太子的,懿德太子的,房陵公主的,李寿,李震,李爽,韦泂章浩的,除了一大批稀世珍宝,三百平方米的壁画就展在博物馆的地下室。这些壁画不同于敦煌,墓主人都是皇戚贵族,生前过什么日子,死后还要过什么日子,壁画多是宫女和骏马。有美女和骏马,想想,这是人生多得意事!
去看这些壁画的那天,馆外极热,进地下室却凉,门一启开,我却怯怯地不敢进去。看古装戏曲,历史人物在台上演动,感觉里古是古,我是我,中间总隔了一层,在地下室从门口往里探望,我却如乡下的小儿,真的偷窥了宫里的事。“美女如云”’,这是现今描写街上的词,但街上的美女有云一样的多,却没云那样的轻盈和简淡。我们也常说“唐女肥婆”,甚至怀疑杨玉环是不是真美?壁画中的宫女个个个头高大,耸鼻长目,丰乳肥臀,长裙曳地,仪表万方,再看那匹匹骏马,屁股滚圆,四腿瘦长刚劲,便得知人与马是统一的。唐的精神是热烈,外向,放恣而大胆的,他的经济繁荣,文化开放,人种混杂,正是现今西欧的情形。我们常常惊羡西欧女人的健美,称之为“大洋马”,殊不知唐人早已如此。女人和马原来是一回事,便可叹唐以后国力衰败,愈是被侵略,愈是向南逃,愈是要封闭,人种退化,体格羸弱。有人讲我国东南一隅以南洋的华侨是纯粹的汉人,如果真是如此,那里的人却并不美的。说唐人以胖为美,实则呢,唐人崇尚的`是力量。马的时代与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的诗里在赞美着瘦小的毛驴,倦态的老牛,平原上虽然还有着骡,骡仅是马的附庸。
我爱唐美人。
我走进了地下室,一直往里走,从一九九七年走到五百九十三年,敦煌的佛画曾令我神秘莫测,这些宫女,古与今的区别仅在于服饰,但那丰腴圆润的脸盘,那毛根出肉的鬓发,那修长婀娜的体态,使我感受到了真正的人的气息。看着这些女子,我总觉得她们在生动着,是活的,以致看完这一个去看那一个,侧身移步就小心翼翼,害怕走动碰着了她们。她们是矜持的,又是匆忙的,有序地在做她们的工作,或执盘,或掌灯,或挥袖戏鹅,或观鸟捕蝉,对于陌生的我,不媚不凶,脸面平静。这些来自民间的女子,有些深深的愁怨和寂寞,毕竟已是宫中人,不屑于我这乡下男人,而我却视她们是仙人,万般企慕,又自惭形秽了。《红楼梦》中贾宝玉那个痴呆呆的形状,我是理解他了,也禁不住说句“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了”。看呀,看那《九宫女》呀,为首的梳高髻,手挽披巾,相随八位,分执盘、盒、烛台、团扇、高足杯、拂尘、包裹、如意,顾盼呼应,步履轻盈。天呐,那第六位,简直是千古第一美人呀,她头梳螺髻,肩披纱巾,长裙曳地,高足杯托得多好,不高不低,恰与婉转的身姿配合,长目略低,似笑非笑,风韵卓绝,我该轻呼一声“六妹”了!这样纯真高雅的女子,我坚信当年的画师不是凭空虚构的,一定是照生前真人摹绘,她深锁宫中,连唐时也不可见的,但她终于让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已经千年的美人。
“美人千年已经老了!”同我去看壁画的友人说。
友人的话,令我陡然悲伤,但友人对于美人老却感到快意。我没有怨恨友人,对于美人老的态度,从来都是有悲有喜的两种情怀,而这种秉性可能也正是皇戚贵族的复杂心理,他们生前占有她,死后还要带到阴间去,留给后世只是老了的美人。这些皇戚贵族化为泥土,他们是什么狗模人样毫无痕迹,而这美女人却留在壁画里,她们的灵魂一定还附在画上。灵魂当然已是鬼魂,又在墓穴里埋了上千年,但我怎么不感到一丝恐怖,只是亲切,似乎相识,似乎不久前在某一宾馆或大街上有过匆匆一面?我对友人说:你明白了吗,《聊斋志异》中为什么秀才在静夜里专盼着女鬼从窗而人吗?!
参观完了壁画,我购买了博物馆唐昌东先生摹古壁的画作印刷品,我不愿“六妹”千余年在深宫和深墓,现在又在博物馆,她原本是民间身子,我要带她到我家。我将画页悬挂室中,日日看着,盼她能破壁而出。我说,六妹,我不做皇戚贵族宫锁你,我也没金屋藏匿你,但我给你自在,给你快乐,还可以让你牧羊,我就学王若宾变成一只小羊,让你拿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的身上。
贾平凹散文 篇3
青泥是兰田的古地名,李相虎是兰四人,自号青泥散人,既不忘故土,又十分贴合本性。青泥散人早年做油画,声名昭著,拿过一次全国美展的奖,但随之就十数年泥牛入海,没了消息。他在陕南的小县里呆了许久,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才调人西安,又在半坡博物馆伏下来。他在乡下的时候我去过他的住处,窝酸菜,吃杂面,门口篱笆上有牵牛花,屋后矮院墙根狗在吠。而半坡博物馆的工作室更是幽静,几乎要掩门藏明月,开窗放野云。在这永远有青泥相伴的日子里,他兴趣了书法,除了工作就没完没了地钻研碑帖。搞艺术要沉寂,但沉寂如龟者,我见过的只有青泥散人,他不急不躁,不事张扬,整日言语不多,笑眯眯的,以致于周围的人也不知他在练字,以致于连朋友们也骂他懒虫。我大约半年出城去看他一次,每次他在写字,立即卷了笔纸,他不愿我看他的字,我也不说着字的话,吃茶聊天,直聊得月上柳梢,才兴尽回城。回来,朋友又问他的状况,又恨他懒得没了出息。我说,懒虫一般说的是老虎吧,老虎平日总是卧在那里的,鸟叫虫鸣他是不理的,风吹草动他也是不理的,但真有猎物出现,老虎是一跃而起,任何猎物都不可逃脱了,青泥散人是有虚怀的,虚怀者是初若无能。
今年冬天,忽几日奇冷,窗外树上的几只鸟也瑟缩如拳,如石,呼喊也不惊起,我与人在屋下棋,正为悔一棋子而厮夺,青泥散人敲门进来。他两颊通红,戴了耳套,胳肘后夹了一卷纸,是来要我看他的字的。他能主动让我看字,一定是字能耐看了,我偏不急着看,只问他乘的几路公共车,转了几站才到我这里的?他显示未遂,很快就平淡了,和我谈棋说茶,间到我的病。他说,肝病是淤血,要气血通畅,宜于读《石门铭》的。我说是呀,我每日用气功治病哩。他说:你做气功?我说,看好的书法,好的画,读好书,听好的音乐,好的演说,凡是真心身投人了的东西都有气功效果的。他笑了,说:你是要我挂出我的字了?!就把那卷纸一张一张挂了四壁。这是我第一次全面地看到了他的书法,我说了四个字:苍老苦涩。他问:有酒没?我说:没酒。他在茶里又添了茶叶,和我碰了一下喝了。
翌日,我赶到青泥散人的家去,赏读了他积存的全部作品,又目睹了他;陆案实际操作,度过一个受活的下午。末了,我笑着说:字写成这样,人是不能发达的。他点了头,说:我是青泥散人。
从他家出来的时候,一收破烂人正从走廊里抱了一大捆废纸要过称,这是青泥散人练习过的字纸。我忙喝住,从那废品里挑出了四幅要收藏,收破烂的人疑惑:我每一星期来收这么二三捆的。收破烂的人并不识艺术,否则他全部留下来,他的后人就要发大财了!之所以说后人发财,是因为青泥散人的字并不为世所重,目下世风靡丽,没有多少人能欣赏他的字的,他的字只供搞书法的人去看,趣味太高,感应人寡。
回城的路上我想,青泥散人日月清贫,这是必然的,不出名也属必然,他全然不在乎,也是必然,他的艺术会长久也一定会必然。但这样的字既使再发展到极致,只能是大家却不能成宗师,这是因为这一路还不是书法的主流,苦涩仅为一味。但是,但是,话说回来,人的一生又能几个弄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呢?
1998年1月23日
贾平凹散文 篇4
早晨起来,匆匆到河边去,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成了固定歇身的石凳儿,空落着,连烫烟锅磕烟留下的残热也不存,手一摸,冷得像烙铁一样地生疼。
有人从河堤上走来,手一直捂着耳朵,四周的白光刺着眼睛,眯眯地睁不开。天把石头当真冻硬了,瞅着一个小石块踢一脚,石块没有远去,脚被弹了回来,痛得“哎哟”一声,俯下身去。堤下的渡口,小船儿依然,柳树上,却不再悠悠晃动,横了身子,被冻固在河里。船夫没有出舱,吹着他的箫管,若续若断,似乎不时就被冻滞了。或者嘴唇不再软和,不能再吹下去,在船下的冰上燃一堆柴火。烟长上来,细而端。什么时候,火堆不见了,冰面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窟窿,水嘟嘟冒上来。
一只狗,白茸茸的毛团儿,从冰层上跑过对岸,又跑回来,它在冰面上不再是白的,是灰黄的。后来就站在河边被砸开的一块冰前,冰里封冻了一条小鱼,一个生命的标本。狗便惊奇得汪汪大叫。
田野的小路上,驶过来一辆拉车。套辕的是头毛驴,样子很调皮,公羊般大的身子,耳朵上,身肚上长长的一层毛。主人坐在车上,脖子深深地缩在衣领里,不动也不响,一任毛驴跑着。落着厚霜的路上,驴蹄叩着,干而脆地响,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向后飘去,立即化成水珠,亮晶晶地挂在长毛上。
有拾粪的人在路上踽踽地走,用铲子捡驴粪,驴粪却冻住了。他立在那里,无声地笑笑,做出长久的沉默。有人在沙地里扫树叶,一个沙窝一堆叶子,全都涂着霜,很容易抓起来。扫叶人手已经僵硬,偶尔被树枝碰了,就伸着手指在嘴边,笑不出来,哭不出来,一副不能言传的表情,原地吸溜打转儿。
最安静的,是天上的一朵云,和云下的那棵老树。
吃过早饭,雪又下起来了。没有风,雪落得很轻,很匀,很自由,在地上也不消融,虚虚地积起来,什么都掩盖了。天和地之间,已经没有了空间。
只有村口的井,没有被埋住,远远看见往上喷着蒸气。小媳妇们都喜欢来井边洗萝卜,手泡在水里,不忍提出来。
这家老婆婆,穿得臃臃肿肿,手上也戴上了蹄形手套,在炕上摇纺车。猫不再去恋爱了,蜷在身边,头尾相接,赶也赶不走。孩子们却醒得早,扒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玻璃上一层水汽,擦开一块,看见院里的电线,差不多指头粗了:
“奶奶,电线肿了。”
“那是落了雪。”奶奶说。
“那你在纺雪吗,线穗子也肿了。”
他们就跑到屋外去,张着嘴,让雪花落进去,但那雪还未到嘴里,就总是化了。他们不怕冷,尤其是孩子,互相抓着雪,丢在脖子里,大呼大叫。
一声枪响,四野一个重重的惊悸,阴崖上的冰锥震掉了几个,哗啦啦地在沟底碎了,一只金黄色的狐狸倒在雪地里,殷红的血溅出一个扇形。冬天的狐皮质量好,正是村里年轻人捕猎的时候。
麦苗在厚厚的雪下,叶子没有长大,也没有死去,根须随着地气往下掘进。几个老态龙钟的农民站在地边,用手抓住雪,捏个团子,说:“那雪,好雪,冬不冷,夏不热,五谷就不结了。”他们笑着,叫嚷着回去煨烧酒喝了。
雪还在下着,好大的雪。
一个人在雪地里默默地走着,观赏着冬景。前脚踏出一个脚印,后脚离起,脚印又被雪抹去。前无去者,后无来人,他觉得有些超尘,想起一首诗,又道不出来。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
他回过头来,一棵树下靠着一个雪桩。他吓了一跳,那雪桩动起来,雪从身上落下去,像脱落掉的锈斑,是一个人。
“我在做诗。”他说。
“你就是一首诗。”那个人说。
“你在干什么”
“看绿。”
“绿在哪儿”
“绿在树杈上。”
树上早没有了叶子,一群小鸟栖在枝上,一动不动,是一树会唱的绿叶。
“还看到什么吗”
“太阳,太阳的红光。”“下雪天没有太阳的。”
“太阳难道会封冻吗?瞧你的脸,多红;太阳的光看不见了,却红了你的脸。”
他叫起来了∶
“你这么喜欢冬天!”
“冬天是庄严的,静穆的,使每个人去沉思,而不再轻浮。”
“噢,冬天是四季中的一个句号。”
“不,是分号。”
“可惜冬天的白色那么单调……”
“哪里!白是一切色的最丰富的底色。”
“可是,冬天里,生命毕竟是强弩之末了。”
“正是起跑前的后退。”
“啊,冬天是个卫生日子啊!”
“是的,是在做分娩前准备的伟大的孕妇。”
“孕妇!”
“不是孕育着春天吗?”
说完,两个人默默地笑了。
两个陌生人,在天地一色的雪地上观赏冬景,却也成为冬景里的奇景。
贾平凹散文 篇5
①窗外,有一棵法桐,样子并不大的,春天的日子里,它长满了叶子。枝根的,绿得深,枝梢的,绿得浅;虽然对列相间而生,一片和一片不相同,姿态也各有别。没风的时候,显得很丰满,娇嫩而端庄的模样。一早一晚的斜风里,叶子就活动起来,天幕的衬托下,看得见那叶背上了了的绿的脉络,像无数的彩蝴蝶落在那里,翩翩起舞,又像一位少妇,丰姿绰约的,作一个妩媚媚的笑。
②我常常坐在窗里看它,感到温柔和美好。我甚至十分忌妒那住在枝间的鸟夫妻,它们停在叶下欢唱,是它们给法桐带来了绿的欢乐呢,还是绿的欢乐使它们产生了歌声的.清妙?
③法桐的欢乐,一直要延长一个夏天。我总想那鼓满着憧憬的叶子,一定要长大如蒲扇的,但到了深秋,叶子并不再长,反要一片一片落去。法桐就削瘦起来,寒伧起来,变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嶙的骨。而且亦都僵硬,不再柔软婀娜,用手一折,就一节一节地断了下来。
④我觉得这很残酷,特意要去树下拣一片落叶,保留起来,以作往昔的回忆。想:可怜的法桐,是谁给了你生命,让你这般长在土地上?既然给了你这一身的绿的欢乐,为什么偏偏又要一片一片收去呢?
⑤来年的春上,法桐又长满了叶子,依然是浅绿的好,深绿的也好。我将历年收留的落叶拿出来,和这新叶比较,叶的轮廓是一样的。喔,叶子,你们认识吗,知道这一片是那一片的代替吗?或许就从一个叶柄眼里长上来,凋落的曾经那么悠悠地欢乐过,欢乐的也将要寂寂地凋落去。
⑥然而,它们并不悲伤,欢乐时须尽欢乐;如此而己,法桐竟一年大出一年,长过了窗台,与屋檐齐平了!
⑦我忽然醒悟了,觉得我往日的哀叹大可不必,而且有十分地幼稚呢。原来法桐的生长,不仅是绿的生命的运动,还是一道哲学的命题在验证: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存在。
⑧我于是很敬仰起法桐来,祝福于它:它年年凋落旧叶,而以此渴着来年的新生,它才没有停滞,没有老化,而目标在天地空间里长成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