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老地方 > 短文 > 好文章 > 正文

土地文章

2023/02/03好文章

土地文章(精选15篇)

从容的大地

文/董改正

那一年我经过豫东平原时,正值秋高气爽。田畴平旷,极目处,野烟衰柳,长河落日,天地相连。一垄垄地畦已经薅透整好,平摆在碧天西风里,农人三三两两,零星洒落其中。夕阳西下,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无声地晃动。他们弯腰干活,开心说笑,间或有人直起腰走向地埂头倒水喝,有人对着几十米外的邻居大声地说话,有人疲累了,手支在膝盖上慢慢起身,寻找在天的雁鸣。略去现代背景,他们恍如《诗经》里的先秦农人。

一块土地,一些种子,加上足够的雨水、阳光和侍弄,就足以让一个人行走在大地上有所事事,让他的日子充满了内容,让他对明天有了期待,也让过去、现在和未来有了必然的联系,让播种与收获的简单因果通过作物生长在大地上,让一个人在大雪覆盖的严冬不至于凄惶无着。让人有路行走有地居住,死去后有地方埋葬;有绿树有野草相伴,有兽类的眼睛提醒你有灵的存在而不孤独,有鸟的鸣唱藏在深树间。大地丰富而神奇,一切都是大地给的,喂养身体的粮食是大地给的,滋养灵魂的诗歌是大地给的,维持秩序的哲学,因果、必然、偶然、精神、意志等,都是先在大地上生长,然后大哲先贤因此悟到的。

大地让人安宁,它是“必然性”最好的诠释者,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汗流得多的,方法得当的,瓜也好,豆也好,都比别人好;什么都不种的,大地慈悲,给你野有蔓草。也有偶然,也有蝗灾、旱灾、水灾,但偶然毕竟是偶然,通过必然性获得的“必然”,可以抵御偶然性带来的灾难:他仓禀实,他广积粮,有粮不慌。必然性让人心安,“只要……就……”多么公平,做到了,就可以守候和期待。

大地让人从容,可以不知秦汉无论魏晋;大地让人尊严,“帝力于我何有哉?”只要大地在脚下,就有天空来覆盖它,就有阳光来照耀它,就有雨水就有风,地下就有幽泉和蚯蚓来捋顺作物的根系,就有作物结出果实,人就可以因此生活在天地之间。只要有大地就有大山,就有树就有茅草,就可以结庐;只要有大地就有河流,有河流就可以扁舟一叶,江海寄余生。一个人如果放得下帝王将相的奢望,守得住箪食瓢饮的清寂,他就可以从容地行走在大地上,不用管滔滔市声,可以做一个单纯的人,做一个人类童年时期的赤子,可以获得更绵长的幸福。

朋友劝我下去采访一下,我没去。我知道这平静美好下,深藏着许多无奈。我曾经接触过一个种菜大户,他说若不是有相关补贴,他每年都会赔本。土地没有要他的,土地是无偿提供着滋养的,他赔的是管理费、用工费、肥料费。如果他只要一块自己个人可以侍弄得了的土地,他是不是可以过得很安宁?每个人其实只需要一块土地而已,大小跟能力有关,从容才是最重要的。它不仅仅是生活状态,也是生活态度,还是生命尊严的来源。一个从容的人,即使是赴死,也是尊严的。

皈依大地吧,皈依最初的自己,皈依幸福本身。简单身体欲望,才可以身轻如燕,在苍莽的大地上,从容行走,来去如风。

父亲与土地

文/土龙

父亲是劳碌命,辛苦了大半辈子,到老了也闲不住。风里来雨里去,整天侍弄着那一亩三分地。难得千里迢迢来趟福建,却住不上二十天,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因为放不下那田里土里的庄稼。

我们每每没劝他少做些,身体要紧,农活可是做得完的?他不听,表面上接受,实际上一点没少干,甚至变本加厉,不仅把自己的田土种好,而且连别人撂荒的土地也常拿来种。这么好的土地,荒着怪可惜的。他总是为自己寻找理由。不错,每年可以收获几千斤的谷子和地瓜,以及数百斤的玉米、大豆,然而除了自己吃的,还不都成了猪的口粮!谁都知道,如今养猪没什么合算,撇开人工不算,刚喂养成本就足够买回同样的一头猪了。

父亲习惯早起,不管酷暑严冬,天晴天雨,天亮即起。来不及洗漱,扛上锄头,就直奔菜园田地。这里瞧瞧,那里弄弄,仿佛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感觉非常好。等到我们起床吃饭时,他已忙完一圈回来。天黑了,乡亲们都收工了,他却还在田地辛勤地劳作。

小时候,对于父亲的劳累我们很不理解,怨他自作自受,别人都还在休息,就他忙个不停。母亲经常说他,难道明天就塌天了不成?!父亲不说话,依然故我。一到周末或暑假,父亲就爱拉上我,走,跟我去地里拔草。大热天的,呆在太阳底下,真不是好玩的,满头大汗不说,那作物的叶子刺得手臂特痒。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得老老实实地跟去。父亲可是个对子女要求严格的人,不容许讨价还价。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父亲的理解越来越深。尤其是我这两年开始屋顶种菜后,我才真正理解父亲对于土地的挚爱。当你对土地付出了全部心血后,你会发现土地是有生命的。那旺盛的作物是土地最好的回报,而丰收的喜悦不仅在于嘴的享受,更多的在于心灵的满足。人本是万物生灵之一,通过土地这根纽带,人类得以回归大自然,实现天人合一。

父亲这辈子是离不开农村了,那里有他挚爱的土地。我虽然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但我的基因里保留了父亲对土地的挚爱。哪怕只是一小块人造的土地,照样可以寄托我深深的情思。而从小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儿子,最终会像我一样热爱土地吗?

三叔

文/唐正国

惊蛰的后两天,下了一场透雨,昨日春阳暖照,气韵风流,在三叔看来,此时的土地象待孕的少妇,墒情正好,是撒种的美好时节。

距村口两里处,有三叔家一块地,在坡地上,坡地连着青通河水岸线上方的荒滩,常年漫不上水,队里分给他的时候是五亩。四十多年前,三叔刚独立门户,有两个孩子,家里穷得很。穷则思变。当时二十出头的三叔,血气方刚,浑身有的是力气,他信守“人勤地不懒,黄土能生金”的古训,硬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自家的坡地连同毗连的荒滩一起开垦出来,共十来亩,种上了庄稼。一种四十年,直到前年,65岁的三叔身体出了点小状况,在一双儿女的强烈要求下,才撂了荒。

从小与土地相依为命,勤劳一生的三叔,闲下来以后总不适应,时常还沿着河岸的水泥路,去坡地看看,感受土地的气息。起初他看到小草探头探脑地冒出来,纵情地生长,蚕食着土地,心里曾难受了一阵。随后他又发现诸于黄荆、棘条之类的灌木不知何时也将枝条伸向空中,绿叶随风摇曳,仿佛在为它们成功地掠夺领地而击掌相庆。三叔开始恼火了。更让他恼火的是有人竟将垃圾往坡地脚下的洼凼里倾倒,污染环境,往建设美好家园的宏伟蓝图上涂鸦 。

三叔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于是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去年腊月二十八,他对回来过春节的儿子说,开年在撂荒的坡地上栽树,喊挖机随便将洼凼填平,一起栽上,看谁还再往里倒垃圾。

三叔准备栽槐树和香椿。香椿芽是儿女的最爱。每到春天,一缕春风,几度暖阳,椿树的枝头便拱出褐红的嫩芽,等长到一拃长就可以摘下来做菜了。可以凉拌,也可以热炒。最好是炒鸡蛋,色香味具佳,全家都爱吃。至于栽槐树,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其中的深意。过去村子的西北角有一片槐树林,刚进初夏,那蚕豆花似的花朵,便一串串地挂满枝桠,素白典雅,缱绻绵长,随风飘荡,散发着浓郁的芳香,氤氲了整个山村。完美地呈现了“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的迷人景象。那时的三叔,喜欢在薄暮时分漫步于槐林,吮吸清甜的槐香,构想未来,尽享那份宁静悠然的意境。也就是在此地,三叔后来遇见现在的三婶,并且盟定了终身。像《天仙配》里的老槐树一样,这片槐林同样见证了三叔与三婶的爱情。

转眼己是正月十八,三叔请来挖机平整土地,挖掘树宕。也许是被美好的愿景所感染,这一天在三叔的眼里一切都充满着诗情画意。春风殆荡,桃花含苞,柳树吐芽。和煦的阳光,温柔而深情地抚在脸上。白云仿佛在水中洗过,明净而透亮,在蓝天上漂浮。蓝天下,清泠泠的青通河水舒缓而优雅地流淌。河滩上几只羊儿在漫不经心地吃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突然,一只雉鸡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扑楞楞从身边的草丛里飞起,三叔散漫的目光赶紧聚焦过来,追随着雉鸡扇动的翅膀,一起飞向远方。远方是蓝天白云,还有澎湃的绿色。三叔知道,这是五年来党中央深入贯彻新发展理念,大力整治环境,建设美丽中国所取得的伟大成果。

三叔想,实现中国梦,咱老百姓也要撸起袖子加油干。他要早日将荒山变成青山,让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都市油菜花

文/范诚

在我们小区旁边,有一块空地。这空地是被一家开发商征收过的,规划中有一个大型超市和宾馆写字楼,可惜几年了,还没有动工兴建。

空地闲着,十分可惜。

小区里有许多退休干部,很多还是农村出生的,看那空地闲着可惜,渐渐的,去开荒种上了小菜。几年下来,里面除了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堆堆捡出来的石头,都被开垦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菜地,种上了各种蔬菜,居然还有些收获。

这几天天气晴朗,阳光普照,我从小区门前经过,透过那围墙,竟然看到了那块空地的高处开满了油菜花。

啊!都市里的油菜花,正是稀奇。

周末,有一点空闲,我来到了这块高地。

这是一块被城市包裹着的土地。四周的房子像雨后春笋般搭建起来,似一片片城市森林。从这地上仰望开去,那些房子像一堆堆积木,有序的堆积着,直插向天空。那天空很蓝,飘着一些白云。房子有绿色的,有咖啡色的,也有黄白相间的,色彩并不耀眼。唯有眼前的油菜花,在春风中竞放着,是那样的色彩鲜艳,夺人眼目。

其实这是一块很贫瘠的土地,都是从黄色的生土中翻耕过来的,很少有肥料。然而,经过种菜人的精心耕作,油菜却长得很好。已经有齐腰高,整齐地排列着,下面的叶子嫩绿嫩绿,上面的菜花金黄金黄。花开着,偶尔一丝风袭来,那花轻轻的摇曳着,能看到上面有蜜蜂在盘旋。花丛中弥散着一股香气,那是油菜花独有的芬芳,很浓郁的,有点让人陶醉。

不知道这油菜是谁种下的。在这个繁华的都市,在这些楼群的包围中,初看起来,显得同周边环境有些不协调,甚至有点滑稽。但这油菜却长势良好,菜花的鲜艳给单调的都市平添了一丝生气,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周边的菜地里,这时来了一些人,有人用锄头锄草,有人给菜地浇肥,还有人抱着孩子——应该是孙子,到菜地摘菜。先不忘给孩子摘一朵小花,放在孩子手中,于是那孩子的脸像花一样绽放着。接着自己摘下那一片片青绿的菜叶,脸上同样洋溢着笑容。这时,再看那油菜花,似乎更鲜艳、更美丽了……

我十分佩服中国的农民,哪里有一点土地,便被他们开垦出来,种上庄稼。过不多久,便有了一份收获。这收获或许微不足道,但能给人们带来幸福和快乐。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耕耘着自己的一份土地。有的人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种好了一块土地,便有了不错的收成。有的人懒懒洋洋,浑浑噩噩,便荒芜了一块土地,误了一年又一年的好阳春……

我喜欢这生机勃勃的油菜花,更珍惜脚下这块土地。

爷爷与土地

文/刘喜娇

天刚刚亮之时,便听到“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十几年来这种声音一直陪伴着我,我知道,爷爷又要出去了。他戴上那顶用秸秆密织的草帽,遮住了满头银发,再扛上一把锄头或是背一竹篮,沉稳地走在山坡的小路上。

爷爷已近八旬,可身子骨依旧硬朗得很,上山砍柴,一百来斤扛在肩上是难不倒他的,也有人笑着问过他身体好的秘诀,他回答说:这不每天都在锻炼的麽?是啊!爷爷何时何地都不忘感谢土地对他的馈赠,再说乡下爷爷这辈分的人,哪里知道太极拳、广场舞、健身什么的。老人家也没去过什么大城市,就算是到外地的亲戚家住上一晚也不安心,老是担心着家里的几只鸡或是地里的几根玉米,有的时候连夜便要赶回来。也许在爷爷的意识里,什么都比不得这方土地来得亲切。

爷爷对待土地很是虔诚,几乎是到了忘我的境界,有时候一大清早出去,会到日头居中时才回来。他干活很细致,比如翻土时总会把土捣腾得很小块,放种时,他总会拿着一节几寸的小木棍来衡量宽度,因此,爷爷家的庄稼总会比任何一家的都要整齐美观。爷爷的地里四季寸草不生,因为他每天都会去地里一趟,就算是一根杂草也会被拔掉,甚至是别人家地边上的草也会被尽数除尽,说是怕它长到自家的地里来,所以爷爷的收成一般都比别人家的要好。

爷爷最见不得人懒惰,尤其是他的儿孙们,至今姑姑和叔叔都很敬畏他。听爸爸说,以前他们可没少挨罚。我想,爷爷年轻时一定是一个严厉的大家长或是现在所说的“完美主义者”。可对于我们这些顽劣的后辈来说,对爷爷都会有一定的不理解,爷爷也拿我们没法子。

爷爷这一生与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属于爷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可时代的思想却在他的脑海中根深蒂固,这是深入到骨子里去的东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爷爷一直在守护着这几块土地,守护着他的微幸福。

今年又是一个大丰收,老人把玉米摊在楼顶上,上面一片金灿灿的颜色,不时还能引来一些“小客人”来光顾,可老人并没有在意,他头上的帽子未来得及摘下,脚上还沾着些许泥土。用手拭着额前的汗水,脸上露出了似满足又似欣慰的笑容,皱纹在上面陷得很深很深。

狗尾巴草的思念

文/且听蝉鸣

我用残存的记忆,书写对父亲的思念。

昨夜,梦见父亲的坟冢前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苜蓿,那种细密繁茂的紫,像是画板上不经意多着上的色,神秘中多了一丝艳丽的记忆诱惑。这样的美像极了我尚且梳着羊角辫的年纪,印象中的那片紫色的土地以及在那片土地上做过的紫色的梦!

那时,父亲总喜欢带我去地里干活。他在那边吆喝着老牛,不断翻垦闲了一冬的土地,而我则从土地这头蹦蹦跳跳到土地那头,有太多不可名状的开心!最美的莫过于跑到大片青绿的苜蓿地里,采摘偶尔夹杂的金黄的油菜花,白色的萝卜花,早开的紫色苜蓿花。

地头地尾,前一刻还迎风招展,拔节而生的苜蓿,在我如风的身影飘过后便摇晃着孱弱的身躯,顺势匍匐。小小的心里开始装满不安,生怕那些倒下的苜蓿不再挺直身躯,好在微风过后,苜蓿又会逆向直起腰身,像是为了熨平心底的褶皱!只有那时刻,我才会放心地躺倒在那一片青绿间,将花错杂地扎在一起,不停地变换位置,欣赏那种炫目的美!

累了的时候,会索性停下忙碌的双手,睁着眼睛看天上软绵绵的云彩,看它的变换,想象躺在它上面做软绵绵、甜丝丝的梦!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父亲不见了我便会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一开始任性的不理他,总觉得只要到了田地里,父亲与老牛更亲,父亲与土地都比与我亲,小小的心眼里装不下父亲对我的哪怕一点点不重视,有些赌气。到后来,父亲的叫唤声变得急促,随着听那绳索一紧,已气喘的老牛被叫停,这时老牛总会应和着父亲急迫的叫唤长长的“哞”一声,仿佛也在帮着父亲唤我!只有这时,我才从绿床上爬起来,假装揉揉眼睛,用慵懒的声音说“我在这儿呢,不小心睡着了”。父亲似乎松了口气,接着便用轻快的声音说:“要小心蛇。去跑跑跳跳,别睡着了。”说完便继续他与老牛、土地的故事,全然忘记前一刻他曾经那样的紧张我。看着父亲坚硬的背影,我多希望他回头,哪怕只看我手上那美丽的花一眼,或者只略略地走近我的小快乐和心底的小盘算,我便会满心欢喜的!当然最终我只能负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独自懊恼着,怨怼父亲的不够温柔……

现在想想,那种懊恼原来是那么幸福的情绪!孩童的心情就像六月天,前一刻可能还电闪雷鸣,发誓必将倾盆大雨,后一刻就可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因此,所有的小懊恼也只是雷阵雨!

那时候,最快乐的记忆是中途歇气时,陪父亲一起看远方。晌午时,父亲会叫停老牛,然后找个阴凉地儿坐下,大声叫我“姑娘,拿烟来,爹乏了。”这时,无论我是在和蚂蚁对话,还是在和蛐蛐儿打架,都会立刻停下,像得了圣旨般,立刻找到父亲的上衣给他送上香烟,帮他打上火。之后父亲便把眼睛投向远方,投入的享受并不优质的香烟。

偶而,只是偶尔,他会伸出他粗糙的大手摸摸我的羊角辫!你不知道父亲的手触到我头皮时,我会感觉到有温暖的刺穿过我的心尖儿。我不知道父亲刺啦啦的手上,有多少禾苗长成了成熟的玉米香,有多少生硬的土地犁出了一年的希望。我只知道我既害怕父亲的抚摸也渴望他给我的那份难得的慈爱!

父亲吸完一支烟后,便又开始问我要。于是我便坐在父亲的影子里,双手抱着膝盖,低着头,嘟着嘴,不肯动。父亲便转向我半眯着眼睛问我“怎么了?”我会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没,没呢”父亲便说“哦,去吧,听话,一会犁个土瓜,给你吃!”我便半信半疑地说“真的”。父亲一定会肯定的说“真的”。当确认了父亲的回答后,我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去拿烟。生怕慢点,父亲就会变卦似的。

直到第二支烟抽完,父亲都不会说什么,而我依旧躲在父亲的影子里。只是开始学父亲的样子,看向远方。一开始只是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可后来就较了真,总想知道父亲兴致勃勃的究竟是什么。刚开始我只看到了类似的大山,始终不明白为啥父亲会看得那么入迷,便偏过头,一副询问的表情。父亲发现我在看他,扭头只对我笑笑,然后又继续看。得不到答案的我便学着父亲的样子,继续盯着远处的大山看,看着看着,山便模糊了,眼光也模糊了……

那时不明白远处的大山叫什么名字,后来才知道那叫“远方”,那叫“城市”,那是父亲想要到却没有抵达的城市;那时我也不知道,多年后我依然会固执地以为,唇齿间最大的盛宴还是带着泥土苦涩的土瓜味呢,纵使后来吃了太多的美味,依然深深思念那种味道!

稍稍大些的时候,父亲依旧沉默,只是他洪亮的嗓门却怎么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柔软。他总会在干完一天活之后带给我和姐姐小小的惊喜,有时是山上的野果,有时是我们喜欢的奇花异石,有时是村人遇着给的,他舍不得吃的饼干和核桃。不过每每分那些东西时,姐姐与我都会有小小的争执,总觉得父亲心不正,想要矫正父亲的不公平,而父亲呢,会走到远处找个地方坐下,看着我们微笑,父亲不知道,他那样的表情其实更让我和姐姐坚定了父亲偏心的事实,于是拼命争执。而现在终于理解:我和姐姐争抢时,他为什么不但不生气,还很满足地笑了的原因。

再后来,父亲还是喜欢带我去干活,还是喜欢叫我给他点烟,只是我不再与蚂蚁讲话,蛐蛐逗乐,我甚至开始厌倦那些小动物;厌倦躺在绿野上的想象;厌倦毒辣辣的太阳。我只是听着他吆喝老牛,看着他从地这头高高挥着鞭子又到地那头,每一步都走得扎实厚重!我甚至厌倦了这块贫瘠的土地;厌倦了山崖口吹来的狂风;厌倦了泥泞中,风雨里祈求丰年的生活;厌倦了祖祖辈辈披星戴月,不曾更改的生命轮回。只是,我从没厌倦过坐在父亲的影子里乘凉,陪他一起看远方。

父亲偶尔会说:“我这一辈子,就与这土地打交道了,而你还有许多的时间……”不等父亲说完,我便坚决而倔强的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想我是对父亲说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吧!我怕父亲一说下去,我便会泪流满面,自责自己的不努力,害得父亲担忧我的未来了,被打断了话的父亲又沉默了!我害怕那种沉默,所以那个年龄段,我老是做梦,梦见我和父亲进行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的对话,酣畅淋漓……

后来,我与父亲的话都更少了,我封存了那些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一开始我就那么的文静稳重。就连每每干完活回家时,我都只是安静地跟在父亲的身后,看黄昏不断拉长他不再年轻的影子。有时看着看着,眼角就悄悄湿润,内心也开始惶恐不安起来,开始害怕黄昏会过早地堙没他的影子,开始担心不能那样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开始担心不能陪父亲看远方,到远方,……

所有的担忧真的像是一种预示,后来,父亲真的走向了黄昏,急促地……

再后来,父亲的坟冢周围有大片的土地,土地上有特别多的苜蓿年年绿着,待开花季节,那种炫目的紫色总是美得令人心醉!坟冢的后面还有参差的青松,那些树长得过于迟缓,以至九年的光景,依旧没有明显的改变!只有坟头的狗尾巴草年复一年的枯荣,风一吹来,便左右摇摆。可我每年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头顶的白尾巴似乎都比头年的更繁盛,也许它们是在陪着父亲一起苍老吧!

生命行走到了今天,总有许多的遗憾:比如错过了在意的朋友,错过了爱着的恋人,错过了晋升的机会,错过了一趟车,错过了一次旅行,还有许多未知的遗憾,但我生命里最遗憾的事已经发生,那就是错过了陪着父亲慢慢苍老的机会!我多想细心地留意父亲,去查看他脸上新增的每一道皱纹,新添的每一缕白发,去关注他伟岸的身躯是怎样一点点佝偻的,我多想我就是父亲坟头上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正陪着他一起凝望远方……

村庄的背影

文/七色槿

车子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行驶,那些坐落在空旷田野里的村庄,形式各异,或大或小,偶然,或顺理成章,公开,或隐藏,但在这个特定的时间里,地点上,情况下--它们漫不经心的或者刻意的出现,并且直达到我的灵魂深处。我曾不止一次的有过这样的体验,我那遥远而又亲近的村庄正在那里等待着我们进去--然后,我们再从哪里出来。

在我的视野里,如果不是视而不见,透过车窗我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那些依次交替出现在道路两侧的村庄,或远或近,顺着地势的起伏而起伏。在视线触及的距离里,村庄里外的那些景物--水泥路,树木,田野,走动的人群有着向前或向后的节奏。这些村庄,尽管它们是晦暗的,寂寥的,但由于它们的轮廓,质感,间隔大致相同,并不断的重复出现,也像是有了向前和向后的节奏。阳光下,睡在田野里的那些村庄,肃穆,静谧,在车子前进或停止中,它们总是制造着忽闪忽现的背影,像是向我呈现或隐藏着什么……

返回周庄的时间,定格在八点二十八分。周庄--这个坐落在豫南大地上微不足道的村庄,因生活着我的先祖父辈而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气息。在村庄的边缘,我用力的吸着气,那飘着花生叶子的气味,便能从湿润的空气中被我仔细的分辨出来,一丝一缕地进入我已潮湿的情绪。脚下触及的土地,湿润,柔软,再将远方望去,那些被划分成条条块块的土地,工整却颇有起伏,是未曾有过的辽阔。“山川悠远,维其劳矣”,走在村庄的土路上,这种感受尤其深切,那裸露着褐色或红色的土壤,总是不断地出现在路途中,它们在南方湿润的空气中,醒目地鲜艳,而且发黏,散发出泥土和植物的气氛,常常让我想起自己的生活似乎是在这片土地起伏的地貌中发生着。

在这个并不明朗的早晨,车子的发动机声还是给这个沉寂的村庄带来了一阵惊扰。现在正值秋收季节,乡亲们大部分都在庄稼地里劳作。偶遇的乡亲看了我半天,才开口--咋长这么大了,要不是你爸妈在这里,在路上碰到都不敢认哩。村子里,从八十岁的老人到三岁的孩童,潜意识的都会分辨出些什么--谁是村里人?谁是外面的?他们都清楚的很。小的孩子不说话,他们会用怯生生的目光盯着你,判定你是不是一个入侵者。这些孩子我几乎都不熟悉,他们应该是和我同一代或者更小一代的孩子,我很想蹲下来抱一下他们,给他们说点村庄的事物,抑或他们的父母。这一点其实是村庄铭刻给记忆的痕迹,哪怕时光被拉长的太久,而印象,在我们的意识里从来都是真实的--但却并非是最确凿的真实。我想,熟悉他们的面孔,是村庄赋予我的另一个责任。

从村庄的早晨出发,一直到夜幕降临,沿着庄稼地自南向北不停的把花生拉回到自家的场面里,是我这个季节重复性的工作任务之一。紧接着还得脱秧,种地。这样的事情每年都要重复一次,而每年的收成也大相径庭,差不多都是2万左右的样子。这自然是村庄,也是土地对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的馈赠和奖励。后来的几天里,我在村子里出现,我都是穿着废旧的衣服,戴着破草帽,低着头慢悠悠的走动着,有时候还拿着带着果实的花生秧,活脱脱的成为了一个下里巴人。父亲则像一个种地的好把式,向我交代着播种庄稼的细节。暮色四合的时候,我会望着那些土地发呆,我认为,它是一件不可以被我忽略的事物,这些土地如同藤蔓一样,紧贴着村庄这古老的壁墙上,吸吮着村庄深处那最是神秘的汁液……或许也可以这样诠释,土地是村庄的命运,土地延生出了村庄,村庄聚集了劳动力,劳动力分散成了城市,城市演变成社会。村庄已经因为一片土地和在土地上劳作的人而发生了根本性的置换--土地在村庄的血液里流淌,在城市的肌肤上腐蚀。

2013年10月5日的那个夜晚,我清晰的记得,在回家的途中路过了几个村庄,这些村庄昔日的红砖瓦房早已经坍塌,取而代之的是2层高的楼房,高高的院墙,宽阔的庭院,但唯一感觉的是荒凉--这些村庄入夜以后便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偶尔的几点灯光,不到8点多就消失殆尽了。也许就是这么几年吧,村里的人与村庄慢慢的延伸出了一种脱离和逃脱,并且,凭借着城市灯红酒绿,高额工资的诱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放弃了土地,放弃了村庄,放弃了孩子,纷纷涌进了大城市城市沦为了生产线上的工具,过起了打工的岁月。村里的楼房大多都是这个时候盖起来的。现在,我不知道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到底有多少,截止今天,我还没听说过,谁在城市买了房子,谁在城市扎根过起了安居乐业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村里人开始不再返回村庄,在城市打工一呆就是5年,这期间,有的人因过度的工作累坏了身子患上了癌症,不久便离开了这个人世,有的人在外面从爸爸熬成了爷爷。这些人,对城市的渴望超过了对生命的渴望,城市里的房子就像是从自己眼前惊起的一只兔子,一开始只是禁不住诱惑追赶上几步,但却越追越远,家里的孩子慢慢到了结婚的年龄,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退路,咬紧牙关拼了老命也要在城市里买上一套房子。

村庄的房子都是有灵性的,经年累月的无人居住和打扫,房子慢慢没了人气,野草侵蚀着房屋最后的角落,破落成毫无生气的鬼宅,最后只能是坍塌。每至狂风肆掠的深夜,村庄里都回荡着令人生畏的声响,不知道是房子的哭泣,还是村庄的呼喊?诗人裴远志在《走过故乡的冬天》中写道:“岁月啊,是谁从地球上抹平了我的村庄?深夜啊,谁还能抚摸我心灵的忧伤!”现代文明的进程中,我们身边总有些东西会不经意间永久地逝去,幻化成云,幻化成雨,直至消失不见。

其实我并不想在这里谈论城市,但村庄的另一边--城市一直无时无刻的触及我的生活,这种触及是那样的潜移默化,不动声色,它是以一种几乎沉迷的方式傲然的立在我的生命里,我随同父亲进城已经十几年了,连接我与城市的是优越的教育条件,完善的公共设施,便捷的服务,而脚下的村庄尽管也是一种依托,但这种依托一经有了城市的阻隔,就被我们认定为是一种冰与火的阻隔。很多时候,我真正的理解那些去城里打工的乡亲们的,但我又有些恍惚,难道家只能是城市里几间房子吗?难道抛弃孩子,逃离村庄就是他们追求的生活吗?我从不敢这样质问任何人。现在,我还要补叙一下我经过几个村子时看到的另两个景象:一些大白天紧闭着的屋门,几处热热闹闹搓麻将的喧嚣。这两个景象才真正触发了我最深重的悲伤。至今我也不知道走向城市是不是对村庄的一种背叛,或者说,我是不是已经抛弃了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找不到自己的根了。

村庄的东头有一片空场子,中午阳光明媚的时候,村里的几个老年人在这里晒暖。他们的身边都靠墙斜立这一根棍子,棍子像一根折断的船篙,把他们搁浅在这一片土地上。村庄的天空狭长而明亮,云朵悠悠飘过去的时候,看上去也比城市里的白,当它们飘到村庄的填空时,光线便忽然黯淡下来,几位老人便眯着眼睛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他们都是瞧门的人,他们的孩子都在外面打工,常年累月的没有回过家。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便是照看自己的子孙。记得去年过春节回家探亲,整个村庄里大多数都是孩子和老人,在外打工的父母和儿女,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运隔断在了回家的路上,整个春节天空是忧伤的,村庄是凄冷的,老人是悲痛的,孩子是伤心的。这样的情景让人无法再用笔墨继续叙述下去,我总觉得,将生活中的每一个情节都能演绎成故事的是一个匠人的行为,真正的凄凉与悲痛是直抵人的灵魂深处的。尽管我意识到了--这样说,或许有宿命的感觉,但却是真实的。

秋收结束的那天,我驱车正要离开村庄,却看见有位老人坐着轮椅慢慢的向我滑来。那张面孔离我很近,我看清了他的脸,三个月前,他唯一的孩子在给城市铺下水管道的时候被松塌的泥土活活的掩埋了,刚刚三十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他问我,你是开车去东莞吗,你能给我孩子捎个信吗,就说孩子想爸爸了,再不回来,家里的地荒了,孩子都不认他了。我说不出话来,我掏了根烟递给他,转过身去眼泪便止不住的留下眼眶,仿佛有汩汩的鲜血流出,像极了眼前西天那一抹血红的夕霞,在我心中铺陈成淋漓的伤痛,撕扯翻搅着我的心脏。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会有这比这更撕心裂肺的痛苦吗?

车子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行驶,我忽然止不住的轻声呜咽起来,身后的村庄依旧制造着忽闪忽现的背影,像是向我呈现或隐藏着什么……那些村庄的背影,似乎在叮嘱我,见到乡亲对他们说,家里的地荒了,孩子们想父母了,老人们乡儿女了。看来,在这一点上,我正在用打吊针的方式,维系着我的家乡,我的村庄,维系着这个苍老的生命……

村庄

文/阿竹

有时候,我幻想过自己变成一尾鱼,顺着岁月河流逆流而上,追寻着遗落在村庄里的故事和痕迹;或者在某个清晨,银白色的鳞光一闪,从清澈的河水中,一跃而起,看看这片我梦里经常眷恋的土地,和空寂的村庄,广袤的田野,然后复又坠入水中,在清波暖流里,回忆起今生在村庄里所经历的前尘往事。

春天里回村庄走了一圈,那种久违的纯净与简单,让我的血液膨胀。村庄的人与物,竟如此撕裂着自己。我不由得叹息,因为,去村庄的我,是从村庄出发的,而当我回到原点时,却对村庄的巨大变故感到触目惊心:最先感觉变化的是村里乡民一个个地出去了,村庄逐年空寂起来;接着村中少人居住的老屋一座接一座地塌下去,不久一蓬蓬蒿草、荆棘从墙角爬上来,遮盖着一地的断砖残瓦,也遮盖了村庄曾经一度繁华的痕迹……村前那条小河也干枯了,露出了宽阔的河床,水草飞快地爬过来,填补着岁月的空白。

曾经,村庄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土地是我们今生的乳娘。村庄里一代一代人从土地里猎取,刨土而食。村庄的人们,曾经不顾生死,为争得土地与生存的权利,拧成一股绳,与天斗、与地斗,成为村庄鲜活的一部分,犹如呼吸与脉搏一样无法割裂,可如今他们对土地、对村庄难以舍弃的心态为什么一下子改变了呢?面对土地的变故和日渐空寂的村庄,我不由扪心自问:是什么让我的农村兄弟义无返顾地逃离土地,逃离村庄,前赴后继,奔向那个陌生的城市?村里的小伙伴、多年在深圳打工的阿成长长地叹了一声:唉,谁想出去啊,城里没有我的家,吃苦受累还不是为了孩子?为了将来……说这话的时候,阿成眼睛里流露着迷茫,仿佛一阵烟雾在心头袅袅升起。

也许,在他们卑微的心里,始终潜伏着一个梦想,就是逃离村庄过上与城市人一样的生活,尽管这个梦想一次又一次被现实生活击得支离破碎,但他们还是无怨无悔,一代一代选择离开,选择逃离。他们在城里做小生意、摆摊、打工、蹬三轮车……城市最吃苦受罪的脏活、累活他们都做。而当年底回到村里的时,他们大都体面起来,西装革履,大包小包的东西,兜里掏出来的香烟换了牌子,况且他们见过了世面,讲着那些灯红酒绿的故事。只是他们不说,在城市,他们依旧生活在社会最卑微的底层。他们把累与泪紧紧地收藏在心底。

两千年刨土而食的时代终于踉踉跄跄地翻过去了,当那一束宿命的阳光照在脸上时,我的农村兄弟正蹲在老屋门檐下咕咕地抽着水烟筒,在吐出的烟圈里回味昨天,在沉默着:田地已荒芜了,村庄也破败不堪,而多年艰苦打拼、为之流汗流泪的城市始终板着冷冷的面孔,始终没有洞开那扇温情的大门。明天呢,是去侍弄长满野草的土地,还是继续进城去追寻梦想……明天,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明天。

村庄还是当年的村庄。只是没有了往日的生气,缺少人气的村庄就连心跳也那么的清晰,就连村中那口曾经光滑的老井也沉默下来,满是索痕的井沿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只有井水依旧清澈照人,一只小青蛙不小心掉了进去成了真正的井底之蛙,它把老井当成了躲避岁月风雨的家。就连村口那棵巨大的菠萝树也不再向人炫耀它丰乳肥臀的果实了,没有了炫耀的对象的大菠萝树使劲地长着枝叶,婆娑的身躯成了村庄旺盛生命的唯一风景,成了进城的农民兄弟聊解乡思的寄托,不料后来给人看中被连根刨起运进了城里。村庄又一次陷人了沉思之中。

阳光大朵大朵地趴在柴扉半掩的门缝上,向院子里探视着。院落安静,水泥地上的青苔若隐若现,看不见家禽,甚至它们的痕迹。风不会停留,总会翻过低矮的围墙走进院子里,调皮地卷起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只有这时,那个靠着院门枯坐的老人才微微睁开眼,粗粗地看了一眼,然后又合上眼皮,又跌落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老人叫黄超,我们叫他伯公,是这个村庄里最有学问的人,也是我们小孩最喜欢的人,因为他会讲故事,一有空闲时间就在那棵大菠萝树下给我们讲故事。其中讲得最为精彩的当数《薛仁贵征东》,让人百听不厌,以至有些章节到现在我还能背出来。黄超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大后与村里其他伙伴跟人一直在城里打工,女儿还在城结了婚。而年老的伯公一直守在村庄里。白天他总爱到村头那棵大菠萝树下溜达或者在打瞌睡,或者向着城里的方向张望着。后来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老屋门槛上枯坐着,有时一坐就是几小时,一动也不动,就象一尊岁月的雕塑,时间在他面前放慢脚步,肃静地蹑足而行。如同那风中翕合的院门,没人能看见他翕合的眼睛里,走出走进着什么?

在村子里,只有孩子是快乐的。没有父母的束缚,他们像脱缰的小野马,在村前、村后甚至在瓦砾堆里掀出快乐的尘埃。孩子是太阳留在村庄的影子,是父母留给爷爷奶奶的慰藉,是系在院门上的风筝。当鸟雀归巢,鸡息于埘,他们也收敛起顽劣,乖乖地蹲在院门口,等着爷爷奶奶的归来。这时,他们才会发现坐在院门口的老人,但这已引不起他们任何兴趣,他们开始想念在城里打工的父母。一个孩子的安静,是孤独的;一个孩子的孤独,是最让人心痛的。

孩子怕黑,因为黑夜让他们感到孤单。深深浅浅的夜色里,他们蜷缩在门口,等着晚归的爷爷奶奶。他们害怕这种安静和孤独,想要抱住些什么。这时,他们会依偎着那些雕塑般的老人,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或者,抱着自家大黄狗的脖子,并不时和它说些悄悄话,直至沉沉睡去。

每个人的心中原本都潜伏着一个故乡。曾以为,村庄就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度过童年和少年。那里的山水、草木,那些儿时嬉戏的玩伴,时过境迁十多年仍不变样,反复入我梦中。

事实上,事到如今,山坡光了,河流干了,老屋塌了,村民们逐一搬离,村庄陷入空寂。每次回村子,我要拨开门前的荒草,才能找院门上那把锈色斑斑的锁。开一次,要拧大半个钟,拧得两手红肿,双眼发胀。推开院门,一片荒草、尘埃扑面而来,两只老鼠急急地遁入草丛中,那是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在村子里转转,寻找着记忆中的痕迹,偶尔看到几个小孩在巷道里玩着沙子,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走近的我,有个还惊慌地跑回屋里大嚷:“爷爷,爷爷,有人啊……”一只小黄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向着我猛吠。那时心里才明白,我这个村庄里曾经的主人,现在却成了陌生的客人了。

每次回村子,我总当成是最后一次,尽可能多带些东西离开。有一次,在睡过老屋的房间找到小时候的一张奖状,一张已经破损不堪的奖状,那时我跪在墙角里无声地哭了——这个我人生最初阶段生活过的村庄,如今是我心口上最隐忍的痛。

离开村庄后,我就像一叶无根的漂萍了,随波逐浪中走过一个又一个港湾,一个又一个村庄。但她们,均无法给我以故乡的感觉。我无法将根系扎下来,因为土地没有给我殷实的感觉,甚至不知道明天我将漂泊何处,那里是不是有着一样的村庄,有着一样农民兄弟?

而我梦中的故乡,故乡早已沦陷了。有人说叶落归根。但我不知道,我老了后,又将归何处?

我是一只找不到故乡的候鸟,村庄我是注定回不去了。

这一畦地

文/徐斌

这一畦地我是第三次翻了。

头年秋天,我开始进园种菜。之前是别人种的,刚起过花生,收获不错。我翻了地以后,因为其时正读《采薇》,有些感触,种了豌豆。花呈水红,豆荚饱满,藤子都爬到院墙上了。那些花儿,我拍下来了,存在电脑里面。如果有机会出书,一定要用的。后来再次翻地,种了三样东西,玉米、芝麻、山芋,都不理想。玉米收了几棒,糯,甜。芝麻开了不少花,后来却都枯了。山芋只跑藤子,手指头大的块根都没结。现在是第三次翻,由于土有些沙化,说种胡萝卜好,排蒜也行。想试试看。美满的婚姻是找对合适的人,种菜要有好收成,也要找对合适的种子。

懒人的地越挖越短,勤快的人,地越挖越长;懒人的地里,草比蔬菜茂盛,勤快人的地,就是边边拐拐,都锄得比广场干净。过去的人,非常尊重土地,觉得空在那里,是极大的浪费和犯罪;现在有些人,特别是年轻人,对土地没有感情,这是令人担忧的事。没有土地,哪来蔬菜,犹如人离了土地,就没有了根。

去夏到过北京。话说万寿山是一筐一筐土的堆积,万里长城是一块一块的砖垒成,地是一锹一锹挖出,草是一锄一锄锄掉。哪里漏了一锹,地就板结;哪里少了一锄,就长草给你看。我是把旧锹,锹把卯榫松动了,夹手,得戴手套。锄是竹把,光滑,合手,油光可鉴,手感极好。

挖地要耐得住寂寞,这是出力气的活,不用动脑筋的,流点汗水而已;可以想些心思,或者看看草根、泥块、蚯蚓、秋虫等等,也可背背“汗滴禾下土”“我爱这土地”,或者唱唱“绿叶对根的情意”。做任何一件事,只要是认真的,都有孤独的时候。就说骑行,虽然大队人马,但是各骑各的,别人都跑到前面了,你只能独行。就说舞场,看上去都挺开心,其实,很多人是孤独狂欢。然而,这个时候,也是灵魂最自由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我以前写过一篇散文,题为“万物生长”。关注我的朋友问我,是不是受了冯唐的影响?恕我孤陋寡闻,还真不知道冯唐谓谁。后来百度,没看到小说稿,看了同名电影,范冰冰主演。她演了不少电影了,都成了“范爷”。先前还看过她的《观音山》。很喜欢她的形象,以及名字。很像我种的豇豆,细长,白净,骨子里,有点任性。

我种过很多品种的蔬菜,最喜欢的是豇豆。从五月吃到七月,生生不息,吃不完的。腌过,烂了。烫过,霉了一些,还有一些。还有黄瓜。还有韭菜。还有紫茄子。还有菊花脑。等等。电影中有句台词:“如果她是一种植物,我的眼光就是水,这样浇灌了三年,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如此滋润的原因。”我想,蔬菜们都懂的。

不管你怎么想,蔬菜该怎么长还是怎么长。发旺也好,不发旺也好,都是自己的主人。这正是我佩服它们的地方。我时常弯腰薅草,浇水,施肥,捉虫,是出于对蔬菜和土地的膜拜。我写的万物,实际上是人;电影中的万物,更是人。是一群年轻人。他们各有各的生长方式。对也好,错也好,做过就不后悔。瞻前顾后,忧谗畏讥,除了纠结还有什么。电影中还有句台词:“其实这个世界是个胃囊,我们在里面折腾,慢慢消磨,最后归于共同的虚无。这个世界什么也不记得。”值得吗!

没想到这一畦地,居然藏着这么多想法。土地真是伟大的哲学家啊。

生活在城市边缘的母亲

文/婉如清扬or

一夜的大雨之后,清晨的空气如同饱吸了水分的青苹果般清爽诱人。母亲趴在阳台窗口向下望:“快来快来,看我栽在楼下的白月季,开得多旺!”

我顺着母亲的手望去,一株白色月季顶着二三十朵花在风中骄傲地摇曳,和母亲脸上的得意一脉相承。我朝母亲努努嘴,她立刻会意,随我奔下楼去。

这株月季开得正盛,颜色也是最佳,纯净的白色花瓣,略带淡黄的花蕊,香气浓郁,在母亲亲手侍弄的这方小园里格外醒目。说是小园,其实是楼下的草坪改造而来的。物业一开始不同意老太太们的改造,可是后来还是拗不过放行了。最后却发现这片小园被改造得花团锦簇生机勃勃,反倒成为小区里最美的一处。

母亲是真切地喜爱着这片小园。小园分成很多块,母亲只是拥有其中一小块而已,但是她的春夏时节的大部分时光都在这小园里。母亲是从小长在农村的,土地是她永远无法放下的情怀。

母亲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出生后的每一天时光几乎都与土地有关:一家十几口人,是土地给予最基本的生存所需;从记事起就参与了力所能及的体力劳动,七八岁就开始背野灰打猪草喂牲口挑水做饭,十几岁时已经是家里的好劳力;十七岁嫁到婆家,更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收起庄稼来没几个人能赶得上……到后来我们上学,父亲曾一度将我们全家转为城镇户口吃起了供应粮,但我们渐渐长大以后,每月二十多斤的定量供应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家需,于是母亲毅然决定放弃她的城镇户口名额,回到了本就属于她的土地上,家里一下子盈实起来,不知不觉中就没有了每月到粮站看脸色的日子,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也显得自在豪爽了许多。母亲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开朗的她总是让这个家充满了欢声笑语。

后来哥哥在城里买了两套房,一套给了父母。母亲还是改不了她直爽的性格,不两天就和楼下晒太阳的老太太们混熟了。单纯的她以为城里和家乡一样人人真诚纯朴,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和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丁点不漏的倒了出去。结果时间不长,她自己就听到了一堆闲话,常常回家自己生闷气。我们劝她留点心眼,她算是记住了,可时间不长还是依然故我。

父亲在到城里之后的第三年就重病去世,留下了母亲一个人。虽然他们二人常常吵架,但父亲去世给母亲的打击还是很大。有一次院里一个年级和母亲差不多的老太看到我和母亲走在后面,就拍拍和她一起走路的一个年轻女人的屁股小声说“快走快走,后面是一个寡妇。”言语之间的轻蔑深深地刺伤了母亲。母亲的脸色瞬间大变,一进家门就痛哭起来,以至于好几日不愿出门。自此母亲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总是怀疑自己有大病,常常要去医院检查。可是几家大医院都跑遍了每次都查不出什么,她又怀疑医院没好好查。如此折腾了一年多,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带她去了云南,希望旅游的快乐能给她带来转变。然而好景不长,她的疑心病又开始作祟。

无奈之下我们抽空带她回了故乡。在故乡的大山里,母亲突然神清气爽,丝毫看不出此前精神不济的状况。在表姐家住了两天,她吃香睡好,有说有笑。

就在这年春天,一位住在同一栋楼的同乡老太太告诉母亲,楼下有一片小小的空地可以翻耕了种点菜。母亲一听喜出望外,立马找来工具细细地翻土,把翻出来的杂草根捡拾出去,大块的土坷垃用铁锹敲碎,收拾得平平整整的,撒上青菜种子,又从家里提水一桶一桶地浇地。自此以后她像侍弄一个婴儿一样细心呵护她的小园,哪几根青菜长得旺,哪几根青菜没精神她都要一清二楚,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浇水除虫她都算得精准。母亲的精神在与土地陪伴的日子里渐渐好了起来,爽朗的笑又重回家中,再也不嚷嚷着去医院检查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去那个“神医”诊所抓药了,虽然到最后她种的菜其实也没吃两顿。

有了小园的第二年,母亲移栽了很多花木。除了我拿回来的那盆半死不活的白月季外,还有芍药、菊花、丁香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卉。其他人也渐渐地种起花来,楼下的园子慢慢成了花海,大人小孩都愿意在茶余饭后到楼下转转,评判一下谁家的花好看旺盛。母亲自然是跑得最勤的了。

不足十平米的土地,让母亲对土地的依恋重新燃烧起来,而且不再是繁重的劳动和无止境的疲乏。她从这小小的方寸土地里获得了慰藉,也让她这个从小生长在农村的与土地依恋最紧密的人重新亲近了土地。看着母亲准备的小铁锹小铲子,看着那一方承载她精神的小园里绿意浓浓、鲜花烂漫,我知道母亲虽然在城里生活了多年,但是始终没有把自己真正融入这个城市。这一群人不会觉得自己有多高贵,和乡下的亲友依旧你来我往不离不弃,而且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对自己的故乡又有着母亲一样的眷恋。但这些人到了乡下成了城里人,到了城里又成了乡下人。母亲和像她一样的人们,包括我,都只是生活在城市边缘的人。

母亲站在那株白色的月季跟前,啧啧称赞,说不出的喜悦和兴奋。那花足有二三十朵,个个开得灿烂无比。硕大的花朵,洁白的花瓣,最美的是那淡淡的鹅黄色的花心,看去超乎寻常的纯净淡然。母亲低头嗅着花香,陶醉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她是个曾经像壮男一样劳作过的人。娇嫩的花朵与母亲脸上的单纯交融勾勒出的和谐,怕是此生我看过的最美的画面了。

母亲和土地

文/若水

红的、黄的、蓝的重型卡车“嗡嗡嗡”轰鸣着拉来一车又一车的泥土,顷刻在田地的一角堆起了座小山。而后,出现了一辆黄色的大型推土机,“哇哇”耀武扬威地吼着将小山一铲铲推向田地的纵深。很快小山消失,比它出现的速度还快,在绿色田地一侧,一块高海拔的、平整的“红土高原”出现了,并且不断向前吞噬绿色。在卡车、推土机忙碌着的“红土高原” 的前方不远处一垄菜地里,有位六十岁上下的大妈镇定自若地在择菜,不紧不慢,在和煦的秋日下淡定得简直是在享受阳光浴。

此片田地早已被政府征用规划为城市用地,但建设项目没有确切的开工日期,可是他们以前的主人却不仅冒险在开工建设前抢种了一季的稻谷,有的在收割完稻谷后又播种了蔬菜,现在正是丰收的时候。我与这块田地做邻居近一年,每当办公到脖疼腰酸之时,都要望望它放松放松,时间长了就发现这种田种菜的多属于中老年人。现在其他菜畦里的菜都已收完,只有大妈的这块还有些许。办公室里早有人议论土地补偿款已拿到,种田地又累又脏,一大把年纪他们冒着自己的心血随时都有可能付之东流的风险,这是何苦?做些其他的不比这个强?含饴弄孙的不好?做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内心却有深深地触动,懂得他们这是因为与土地有深厚的感情,祖祖辈辈和自己用心血与汗水浇灌出的肥沃土地,是他们小时的游乐场,一辈子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的靠山,是他们的根,是他们与祖先相连的血脉,藕断丝还连,怎能轻易割舍。更何况,这些老农天性勤劳,根本闲呆不住,只有在土地上他们才觉得踏实,有存在感、安全感,要不然就会心慌意乱,耕耘土地是他们毕生的事业。

远远的看过去大致能看出大妈斑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脊,在空旷的土地上就这么一个寂寥地身影,在卡车、推土机的轰鸣声和忙乱背景里,在渐渐西移的秋日淡淡阳光下,我忽然生出一种非常熟悉、亲切和温暖地感觉,母亲地身影浮现了出来。

去年秋天,千里之外的母亲在农闲时来看望她的小孙子,我想母亲做了一辈子农民,还省吃俭用供我们三姊妹读大学,早该苦够累饱,说摩顶放肘都是轻的了。眼看她就要奔六十,愧疚和不安就像锥子刺得我心痛难受,盘算着无论如何这回就用领孙子这个借口让他在我这里长期住下,同时也把父亲接来,享享清福,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她住一两个星期就走。于是我打电话给在家乡工作的弟妹,让他们给父母吹吹耳旁风,可是他们都断定母亲肯定不能答应,答应了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说,母亲在他们那里也住不了几天就嚷着全身不自在,头晕心慌,坚决要回农村了,更别说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连和人交流都有问题。有一次她下了大决心,把家禽都卖了,土地也说好给亲戚家种,安排好一切就到弟弟家住了。可一个月后她就受不了了,说天天闲着比种地还累,憋都要憋出病来,就不顾大家的反对和好言相劝,买些小鸡小猪豪不留恋的喊张皮卡车拉着回了山头老家,种起地来。父亲跟着受苦受累,整天叫唤:“我是苦不动了,要苦你苦?”不过作为干部退休的父亲,也就过过嘴瘾,从小与土地打交道的他其实也闲不下来,喜欢在田地里跑动。所以,我跟父亲商量这事时,他也推推吐吐,说等母亲习惯了再说,他还是先在家里招呼家禽和菜地,不要重蹈覆辙。

果然,才一个星期母亲老病就犯了,开始叨叨着头晕眼花、心慌心闷、发恶心、浑身无力,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心早就飞回了她的鸡、鸭、猪旁和菜地里。可是我让她帮带孙子的要求又太合理,无法推脱又住了几天,到这时他实在忍无可忍城里的枯燥生活了,“狠”心要走。为了让自己心安,她还想了个自认两全其美的办法,和岳母说自己在城里住得心慌心跳,血压都上升了,住下去会得心脏病,可能会英年早逝,小孙子一开始本来也就是岳母领着,更要岳母,就有劳她了。一家人看看一脸病怏怏的母亲,感觉再强求也就太为难她,就真是要了她的命,好心办坏事了。立马她眼神里就有了勃勃生气,送她回去时一路兴高采烈,不停的说着老家左邻右舍的事情,村子里的变化,田地间新修的机耕路,居然不晕车了。

车轮悠悠,岁月漫漫,我知道母亲在城里“生病”,最主要的原因是挂念着她的土地,千万个不放心和舍不得,她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不奔向土地脚踏实地她怎会心安,怎会通体舒泰?这一辈子她种田种地,虽说吃苦受累,可一滴汗水一份收获。每当秋收后粮仓堆满黄灿灿的稻谷、白花花的包谷时,每当腊月吃着老腊肉看着厨房内挂满的排排新腊肉时,每当卖菜、卖鸡、卖猪后兜里揣着鼓鼓地钱时,每当看到靠她种地养活并供读大学的三个子女时,母亲怎能不想起土地,不感谢土地,是土地给了她毕生的安全感,是土地成就了她作为母亲应有的荣耀,离开了土地他怎么能心不慌?

小时总听母亲抱怨农民辛苦,天刚蒙蒙亮就得出门,面朝黑土背朝天,等太阳落下天将黑净了才回家做饭,还要伺候鸡、鸭、猪;吃不上好东西,穿不了漂亮干净的衣裳,社会地位低,不受人尊敬,一副跟土地苦大仇深的样子。对干部和城里人的清闲、时髦、潇洒以及高高在上的感觉羡慕极了,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们挖地是最没有出息、最没有前途的职业,让我们无论再苦再累也要把书念好,绝对不能回家种地。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们走出农村,不和土地打交道。为此,我们从小因为没有念好书而经常母亲的“虐待”,有回语文考了20分,她拿着细长的松木棍追着我打,我像猴子一样爬到高大的梨树上她也不放过,在树下“恶狠狠”地叫唤:“有能耐你一辈子在上面,臭猴子!”我当然没有能耐,最后还是难逃一劫。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变相的“体罚”,只要考试考不好假期里就会被拖去挖地,公鸡叫过三遍就要起床,拖着疲惫的身躯背着一身臭汗回来时公鸡早不知息到那棵树上,日复一日真是会让我们苦怕、累怕,对土地充满了恐惧、“诅咒”,更把母亲当做“周扒皮”。在挖地时母亲也不忘“念经”,“农民种不好地,那只是一季一年的事情,今年不好了明年再来。可是不好好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没有机会在回头。”“人笨不怕,只要肯下苦功夫,这块地咱们刚开垦出来的时候不是什么也种不出来吗?可是你看看这两年背些粪进来,种什么就得吃什么,读书也是一样……”

到如今,从小教育我们甚至有点强迫味道的不能以种地为生的母亲,居然成了离不开土地的人,和那位在推土机前抢收蔬菜的大妈一样。其实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在广大的中国农村里,像母亲这样在土地里生长的人们都是一些勤劳、善良、朴素、敦厚的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人做事!

守候故土

文/郁累

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从家门口那条小路一直走,走到让我生根发芽的这片土地。

很多年前,我还小,常常坐在爷爷的箩筐里,从一片贫瘠的土地到另一片土地,种一田麦子,或是收一箩筐稻子。爷爷的肩膀,好像不似当年,那样的伟岸。这片土地,也不似当年的贫瘠,可也没有当年的亲切。好像风和树,都变得陌生,水也不再清澈。那挑水的河边,那抛锚的码头,至今唯剩下一堆乱石和一个险滩。

仿佛从一个冬眠期里面醒来,我就离开了爷爷的臂弯,离开了挑夫和箩筐,离开了在扁担的一头荡秋千的快乐。大机器的时代把每一次播种和收获都变成了独立又模式化的栽种和收割,那稻草垛里的游戏,不复当年。寂寥的旷野里,生命变得单薄,无所依附,大概也是因为没有故土的血液滋养。我也只是在一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突然发现,这片土地,不够肥沃,我却爱得深沉。不愿冰冷的机械主宰我的麦田,不愿远走的人们,忘记这故乡的山和水。

尤记得很多年前,我喜欢和爷爷奶奶一起去田里,去地里,或是看看他们的劳作,或是从田垄里找一些甘甜的草根。但那时,我虽有心,却帮不了爷爷奶奶。年纪渐长后,反而不愿意跟随他们了,这些年,常常在外,竟然忘记太多。这片养育了我的土地,我愈来愈辨别不了这土地是否贫瘠,是否肥沃?更找不到那甘甜的草根。

心中怀着对过去的想念,我从弯弯的小路上,寻找一些根。发芽的草籽被一抔黄土覆盖,也就不惧冬日的霜雪。仿佛我回到这破旧的老屋,因着一团火,也就不怕孤独。我同奶奶说起颠沛流离的生活,奶奶却说:“我们都该是安土重迁的人,不是不能离开,是不愿意离开,一辈子的情都在这里了。”原来是因这片土地值得留念,才会不愿离开,尽管它不够肥沃。

有多久,没有被这淳朴打动?城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太容易让人忘记自己的根。我的根,原就是一片贫瘠的土地,也就养育了并不出色的我,但我却还是被这平凡的故事感动,为这贫瘠的土地辗转难眠。我这双手,注定和泥土在一起。翻开的土地,落下的种子,镰刀割破我的手指,我让血液去滋养我的土地。来年发芽的种子,开一片繁荣的花田,等秋天的阳光落进这丘林地带的贫瘠山坡,我收获我一个人的果实。甜的草根,红的地果,金黄的稻穗,爷爷奶奶脸上岁月的刻痕,都是我收藏的宝藏。

然后在一个寂寞的漫长的冬天里,我就去山坡上种一片麦子,倘若有一场雪,那就最好不过。我去那挑水的河边,舀一瓢悠悠的水去灌溉我种下的麦子,我等它长出绿绿的叶子。守着麦田,我从褪色的记忆里找出每一次收获的喜悦。山坡上的风吹乱我的头发,我就戴一顶稻草的帽子;风雪来了,我就穿上爷爷常穿的蓑衣。等到夜里没有人的时侯,我就坐下来写一首赞颂的诗。

当春天的风,

从我的一只手,

吹拂到另一只手,

吹过我的麦田,

我的故土,

我就留下来守候一片绿,

一片明朗的过去。

愧对亲情

文/寒流永尽

今天,我在老去的途中,回想我对于父母,已成难以回报的亏欠和隐痛。

母亲在世时,我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不懂贫穷和艰难。母亲很年轻,就被疾病带走。

现在记得,我很小的年纪,哭着喊着,和母亲要一把小?头,要跟着母亲到山里开垦土地。母亲无奈,只好满足我的心愿,带着我走进了山坡,并教给我怎样挥动?头开垦土地。那把小?头,在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不是?头,是一把每个农家都有、是农人蹲在谷垄间方便锄谷的小手锄;只有蹲下,离土地最近,离谷苗最近。今天想起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开垦土地,只是一种形式;母亲教我开垦土地,只是使我不再淘气。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充满绿意一派生机的山坡上,一下一下挥舞着小锄,不管是“砰”的一声刨在坚硬的小石上,还是“噗”的一下刨进松软的土中,对一个孩子,都是一种乐趣。

在贫穷的日子,母亲将白布染成蓝色的布面,夏天做成蓝色的单衣单裤,冬天做成蓝色的棉衣棉裤。棉布不经磨损,肩部,臀部,膝盖等处,不断磨破,母亲就不断的为我缝补。一块补丁补一个口,遗憾的是,母亲的缝补,总是赶不上衣裤破损的速度。母亲始终未能将那些破口盖住,就匆匆离开人世。

母亲短暂的一生,始终没有离开过土地。母亲生命的终点,仍是以地为床,紧紧匍卧向土地。记得,我每每放学,就跑向母亲劳作的土地。每一次,都看见母亲躺在地头,微闭双眼,话语也虚弱无力。这是一个病弱之躯,在强力劳作的耗损中,一步步退出土地明显的预兆。这预兆印证着母亲将短暂的生命完整地交给了土地。我很想帮助母亲,想从母亲身旁取起那把笨重的锄头,哪怕帮助母亲锄掉一棵杂草,为一棵青苗围拢一圈遮风挡雨的土。每当我弯身取锄时,母亲就举着无力的手制止,担心我除掉青青禾苗。

母亲在土地中耗尽最后一滴血汗。母亲最后一次手扶我瘦弱的肩头,一步步艰难地退出了土地。

母亲去世的那年,我们家一贫如洗。安葬母亲的时候,家里已拿不出什么白面或者大米招待乡亲。玉米糊糊,送走了我年轻的母亲。

母亲下世几年之后,我在外当民工伤残,腰椎粉碎性骨折,下肢截瘫。从此,我与重残为友,与疾病为伴。

伤残后,如不是父亲的陪伴照料,我或许早已离开人世。

截瘫,导致下肢神经和循环障碍,30多年,不断出现外伤的病患。脚步、臀部,胯部,凡是受压迫的地方,都是病患频发的地方。

我从健康沦为残疾的那一年,父亲匆匆奔向省城的铁路医院,日夜守护着我,每天24小时,每两小时为我翻次身;为我喂水喂饭,倒屎倒尿。父亲伺候我,难以正常休息和饮食,复发了胃病。胃疼,超越他忍耐的极限。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我心如刀绞。父亲每次胃病复发,医生都会打支止疼针,消除父亲的疼痛。

给我做脊椎手术时,我有生以来体验了什么叫真正的“疼痛”!疼痛像一条疯狗在我体内横冲直撞。父亲听到我在手术室的哭喊,几次跑进通往手术室消毒灭菌的走廊,直至手术室的门前。父亲恳求:赶快消除疼痛。这是我手术后很多天才知道,也知道我麻药过敏。

我是个临时招去修建铁路的民工,十个月后铁路单位要将我送回医疗条件差的偏僻的家乡,我不愿回去,深知回去将陷入生存的绝境。是父亲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注意。父亲说:回家吧,权当你生下来就是这样!看着父亲满眼泪水,我百感交集。明知是负担,可父亲还是将这负担揽于自己的肩头。世上几多情,唯有亲情至真、至纯、至美!

回到太行山四面环山的家乡小村,父亲每天从土地的劳作中归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一堆家务杂活又等待着打理。可此刻的父亲总是惦记着我久治不愈的病口,他总是问:“又出血了吗?又流脓了吗?”一个不懂一点医道的父亲,一次次为我打针、清洗伤口。每每看到那些经久不愈的伤口逐渐恶化时,焦急的父亲总是拖着疲惫之躯一次次去求那些根本无力回天的村医。父亲在那些村医面前,是一种何等愁苦的表情,用何等的口气求助,我不得而知。

父亲为了我这个残疾儿子,从这个村庄到那个村庄,为我寻医问药,梦想着他的努力,会突然消除残疾、消除病患、还原儿子健康的身体。可是,他的努力一次次落空。他又背着我上车下车,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面对一个个陌生的医生,不断进行着“询问、检查、拍片、取药”等重复的过程;不断看着不同的医生同样无力回春地摇头。

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父亲忍着饥饿在城市为我奔走,我忍着饥饿在廉价的小店等待父亲归来。晚上,城市已灯火辉煌,父亲取一个脱了漆的瓷缸,走进炭火正旺的锅炉房,去做父子俩充饥的清水米汤。父亲从锅炉房回来,我一见就满肚子心酸。父亲放在锅炉里熬汤的瓷缸倾倒,火与稀汤烧出的热气将父亲的脖颈严重烧伤。我看见,父亲的脖子由前往后红肿一片。我口含冰凉的水,对着父亲烧伤的部位竭力喷唾。一个夜晚,我和父亲就这样在忙乱无措中度过。

今天,父亲已离我而去20多年。父亲临走时,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个被截瘫与疾病所困的儿子。可是无情的癌症把他夺走,留下我,被迫离开家乡。

今天,在停产多年冷寂的福利厂,常在梦中与父母对话。我对母亲说:猜想,母亲您也是被癌症夺走。我恨我年幼无能,未能挽救您年轻的生命。对父亲说:我这个不孝儿子,让您忍受了那么多生活的负重、眼睁睁看着你被癌魔摧残,未能解除你丁点病痛。癌魔可怕,夺走了多少生命,就割裂了多少亲情。父亲,如果有来生,我将向您偿还做儿子的所有欠缺,尽心尽孝,不再让您受苦受穷。

母亲和土地

文/若水

红的、黄的、蓝的重型卡车“嗡嗡嗡”轰鸣着拉来一车又一车的泥土,顷刻在田地的一角堆起了座小山。而后,出现了一辆黄色的大型推土机,“哇哇”耀武扬威地吼着将小山一铲铲推向田地的纵深。很快小山消失,比它出现的速度还快,在绿色田地一侧,一块高海拔的、平整的“红土高原”出现了,并且不断向前吞噬绿色。在卡车、推土机忙碌着的“红土高原” 的前方不远处一垄菜地里,有位六十岁上下的大妈镇定自若地在择菜,不紧不慢,在和煦的秋日下淡定得简直是在享受阳光浴。

此片田地早已被政府征用规划为城市用地,但建设项目没有确切的开工日期,可是他们以前的主人却不仅冒险在开工建设前抢种了一季的稻谷,有的在收割完稻谷后又播种了蔬菜,现在正是丰收的时候。我与这块田地做邻居近一年,每当办公到脖疼腰酸之时,都要望望它放松放松,时间长了就发现这种田种菜的多属于中老年人。现在其他菜畦里的菜都已收完,只有大妈的这块还有些许。办公室里早有人议论土地补偿款已拿到,种田地又累又脏,一大把年纪他们冒着自己的心血随时都有可能付之东流的风险,这是何苦?做些其他的不比这个强?含饴弄孙的不好?做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内心却有深深地触动,懂得他们这是因为与土地有深厚的感情,祖祖辈辈和自己用心血与汗水浇灌出的肥沃土地,是他们小时的游乐场,一辈子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的靠山,是他们的根,是他们与祖先相连的血脉,藕断丝还连,怎能轻易割舍。更何况,这些老农天性勤劳,根本闲呆不住,只有在土地上他们才觉得踏实,有存在感、安全感,要不然就会心慌意乱,耕耘土地是他们毕生的事业。

远远的看过去大致能看出大妈斑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脊,在空旷的土地上就这么一个寂寥地身影,在卡车、推土机的轰鸣声和忙乱背景里,在渐渐西移的秋日淡淡阳光下,我忽然生出一种非常熟悉、亲切和温暖地感觉,母亲地身影浮现了出来。

去年秋天,千里之外的母亲在农闲时来看望她的小孙子,我想母亲做了一辈子农民,还省吃俭用供我们三姊妹读大学,早该苦够累饱,说摩顶放肘都是轻的了。眼看她就要奔六十,愧疚和不安就像锥子刺得我心痛难受,盘算着无论如何这回就用领孙子这个借口让他在我这里长期住下,同时也把父亲接来,享享清福,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她住一两个星期就走。于是我打电话给在家乡工作的弟妹,让他们给父母吹吹耳旁风,可是他们都断定母亲肯定不能答应,答应了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说,母亲在他们那里也住不了几天就嚷着全身不自在,头晕心慌,坚决要回农村了,更别说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连和人交流都有问题。有一次她下了大决心,把家禽都卖了,土地也说好给亲戚家种,安排好一切就到弟弟家住了。可一个月后她就受不了了,说天天闲着比种地还累,憋都要憋出病来,就不顾大家的反对和好言相劝,买些小鸡小猪豪不留恋的喊张皮卡车拉着回了山头老家,种起地来。父亲跟着受苦受累,整天叫唤:“我是苦不动了,要苦你苦?”不过作为干部退休的父亲,也就过过嘴瘾,从小与土地打交道的他其实也闲不下来,喜欢在田地里跑动。所以,我跟父亲商量这事时,他也推推吐吐,说等母亲习惯了再说,他还是先在家里招呼家禽和菜地,不要重蹈覆辙。

果然,才一个星期母亲老病就犯了,开始叨叨着头晕眼花、心慌心闷、发恶心、浑身无力,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心早就飞回了她的鸡、鸭、猪旁和菜地里。可是我让她帮带孙子的要求又太合理,无法推脱又住了几天,到这时他实在忍无可忍城里的枯燥生活了,“狠”心要走。为了让自己心安,她还想了个自认两全其美的办法,和岳母说自己在城里住得心慌心跳,血压都上升了,住下去会得心脏病,可能会英年早逝,小孙子一开始本来也就是岳母领着,更要岳母,就有劳她了。一家人看看一脸病怏怏的母亲,感觉再强求也就太为难她,就真是要了她的命,好心办坏事了。立马她眼神里就有了勃勃生气,送她回去时一路兴高采烈,不停的说着老家左邻右舍的事情,村子里的变化,田地间新修的机耕路,居然不晕车了。

车轮悠悠,岁月漫漫,我知道母亲在城里“生病”,最主要的原因是挂念着她的土地,千万个不放心和舍不得,她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不奔向土地脚踏实地她怎会心安,怎会通体舒泰?这一辈子她种田种地,虽说吃苦受累,可一滴汗水一份收获。每当秋收后粮仓堆满黄灿灿的稻谷、白花花的包谷时,每当腊月吃着老腊肉看着厨房内挂满的排排新腊肉时,每当卖菜、卖鸡、卖猪后兜里揣着鼓鼓地钱时,每当看到靠她种地养活并供读大学的三个子女时,母亲怎能不想起土地,不感谢土地,是土地给了她毕生的安全感,是土地成就了她作为母亲应有的荣耀,离开了土地他怎么能心不慌?

小时总听母亲抱怨农民辛苦,天刚蒙蒙亮就得出门,面朝黑土背朝天,等太阳落下天将黑净了才回家做饭,还要伺候鸡、鸭、猪;吃不上好东西,穿不了漂亮干净的衣裳,社会地位低,不受人尊敬,一副跟土地苦大仇深的样子。对干部和城里人的清闲、时髦、潇洒以及高高在上的感觉羡慕极了,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们挖地是最没有出息、最没有前途的职业,让我们无论再苦再累也要把书念好,绝对不能回家种地。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们走出农村,不和土地打交道。为此,我们从小因为没有念好书而经常母亲的“虐待”,有回语文考了20分,她拿着细长的松木棍追着我打,我像猴子一样爬到高大的梨树上她也不放过,在树下“恶狠狠”地叫唤:“有能耐你一辈子在上面,臭猴子!”我当然没有能耐,最后还是难逃一劫。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变相的“体罚”,只要考试考不好假期里就会被拖去挖地,公鸡叫过三遍就要起床,拖着疲惫的身躯背着一身臭汗回来时公鸡早不知息到那棵树上,日复一日真是会让我们苦怕、累怕,对土地充满了恐惧、“诅咒”,更把母亲当做“周扒皮”。在挖地时母亲也不忘“念经”,“农民种不好地,那只是一季一年的事情,今年不好了明年再来。可是不好好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没有机会在回头。”“人笨不怕,只要肯下苦功夫,这块地咱们刚开垦出来的时候不是什么也种不出来吗?可是你看看这两年背些粪进来,种什么就得吃什么,读书也是一样……”

到如今,从小教育我们甚至有点强迫味道的不能以种地为生的母亲,居然成了离不开土地的人,和那位在推土机前抢收蔬菜的大妈一样。其实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在广大的中国农村里,像母亲这样在土地里生长的人们都是一些勤劳、善良、朴素、敦厚的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人做事!

腊八

文/王忠范

乡下本家老哥发来短信,让我回去过腊八,说今年五谷丰登,家家都要乐呵乐呵。我分外兴奋,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时候唱的《腊八谣》:腊八腊八雪花大,冻掉下巴也不怕,饱吃一顿五谷饭,香得忘了姥姥家。

我的东北农村老家在大兴安岭下,那地方过腊八有很多讲究。祖父在世时曾摸着我的脑袋说,庄稼人就知道种地打粮,腊八是和年景有关的节日,所以要过得祥和过得快乐。那时候尽管日子并不富裕,家家也凑集五谷杂粮做一顿腊八粥吃,象征和气平安与丰衣足食。有的往田间送一车土粪,希望土地肥沃;有的扬雪撒冰块,祈愿风调雨顺;有的挂起系红绸的冰灯,表示提早迎春了。这天,大人总要给我们这些孩子买串冰糖葫芦,大家边吃边玩,满大街呼喊着:要过年啦!“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以后,家家户户就开始杀年猪、蒸年糕、做年豆腐、买年货……家里家外热热闹闹的,孩子们怎能不欢天喜地呢。

我来到老哥家时,只见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房檐下挂着黄澄澄的谷子、红火火的高粱、圆鼓鼓的大豆,都成嘟噜连串串沉甸甸的,是展示年成更是企盼更大的丰收。而羊栏、猪舍和鸡房子都拴上了畜禽兴旺的红绳绳,格外醒目好看。腊八这天一大早,雪花像白蝴蝶一样纷纷扬扬,这叫老哥乐得合不拢嘴,他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又是个好年头呀。嫂子和她的儿媳妇一起摆桌子上菜,接着端来用黄米、大米、糯米、谷米和大枣、小豆、红榛果、白瓜籽等烧煮的腊八粥,金光光白亮亮的,黏稠、筋道、柔软,吃一口满嘴甜香。这顿饭还要吃圆心菜,愿全家人和谐团结;喝六叶汤,求万事顺利畅快。嫂子面对大家说了几句话,像祝词:“天合地合,家合人合,咱的日子就会比燃烧的火炭还红火!”她笑了,我们也笑了,裹满腊八粥香气的笑声在农家小院里飞扬。

风住了,雪停了,太阳好像一下子就跃到村前的山顶上。老哥和我带着子女们走进田野,踩踩雪,动动土,量量地,用深情的脚印刻下对土地的一片忠诚。走来走去的过程中,大家商量来年在这块地里种什么怎么种,有说有笑,如同开会一样。老哥说:“只有热爱土地才是热爱家乡。”他的话真的把我的心灵都给震撼了。这时候举目环望,似乎每一块土地上都闪动着人影,戴风雪帽的、系花头巾的、披皮袄的、穿红红绿绿羽绒服的……各种各样的色彩在洁白的冰雪世界里,尤显鲜艳、亮丽,这是家乡独有的一道腊八风景。

晚上喝完腊八酒以后,老哥叫儿子去挂上冰灯,说腊八冰灯亮,早早迎春光。忽然,锣鼓声咚咚锵锵地传来,很响亮。原来村里请来了戏班子,要唱一夜的腊八乡戏。我们风风火火地来到新建的农民文化俱乐部,跟村里的大人小孩一起看二人转、单出头、拉场戏、小品。这些节目都是表现农村生活的,有味有趣,尽逗乐子,常常叫人笑疼了肚皮。农村老家的腊八,既保持了完整的民俗,又洋溢着欢乐,还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多滋多味,实在是太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