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田里的文章
关于田里的文章(精选11篇)
靓丽的小站稻
文/高林有
当地人管小站稻从秧田到稻田,叫“下地”,好比一个婴儿会走路,可以满地跑了,可见人们对它的喜爱。小站稻谷雨时下种育秧,到插秧“下地”,需要一个月左右,此时的秧苗有半尺高,绿茵茵的,煞是可爱。出屋“下地”的小站稻,150天后“长大成人”,进入成熟期。
小站稻的种植历史长达150多年,因其“白里透青、油亮发光、黏香适口、回味甘醇”,曾为清廷贡品。当时有民谣:“做粥小站米粒长,汁摅晶碧类琼浆。每日三餐白米饭,不思入朝称侯王。”
科技的发展,让小站稻的种植方法越来越先进,其品质也不断提高。以育秧为例,最早在农舍,后来在塑料薄膜覆盖的水田里——现在呢,在全钢玻璃温室,温度达到30摄氏度,营养也好,秧苗气色好身体倍儿棒。塑料盘的网床里,秧苗如一块块绿色小地毯,更便于机器插秧。
我在津南工作了四十多年。上世纪60年代末,我下乡劳动时,除了育苗,起芽子(把秧田里的秧苗拔起来)、担芽子、插秧、割稻子、捋稻子,几乎都干过,对小站稻很熟悉。那时种小站稻,是最值得盼望的日子,也是最苦最累最憷头的日子——因为从插秧到收割,除了拖拉机耕地外,其他所有活计都是靠人力完成的。当然有的工序如育秧、起芽子、插秧等,也有技术含量。尤其是插秧,是每个稻农津津乐道的本领。
起芽子时,我们用草绳盘起一个墩子坐在秧田里,这个活儿有两个技巧:一是薅下的秧苗在手里要卷成一卷,拔起的秧苗要在手掌里转,为了插秧时方便;二是每把秧苗用稻草腰子捆成一捆,腰子的扣儿必须是活的,一拉就开,亦为插秧时方便。我跟一个老农学起芽子,越着急手越不听使唤,拔着拔着突然感到脚脖子疼,跑到田埂一看,一只蚂蟥钻进肉里。老农抄起一只布鞋使劲拍打我的脚,不一会儿,蚂蟥缩成一团,从我的脚脖子里滚出来了。
插秧的活儿对我来讲更不划算,为啥呢?我个子高,腰得弯成锐角,往后倒退着插。当时插秧,搞劳动竞赛,一字排开,人们暗自使劲,谁插得最慢,轻则泥巴被画在脸上,重则被套一盒烟。我最怕这种嬉戏,所以每次插秧,我都是头不敢抬,汗顾不得擦——等插到田头时,哎哟,腰直不起来了。
我还受过一次伤,是因为割稻子,这个活比插秧还累人。割稻子的方法有三种:头一种,一镰刀下去,六撮稻子一起割下;第二种,先将两撮一一割下,后面四撮一刀拿下;第三种,六撮稻子依次一刀刀割下。不管哪种方式,割稻的三要素是:有力气,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镰刀快。我开始先一撮一撮地割,感觉速度太慢,改用第二种方法,割下前两撮后,我使足力气朝后四撮扫去——没想到用力过猛,锋利的镰刀尖划破了胶鞋,把大脚指头砍了一个口子,鲜血流满了鞋坑……
我调到津南区委宣传部工作后,优质小站稻的科研与开发成为全区绿色农业的重头戏。1985年,小站稻被农牧渔业部列为全国名特产品。1992年,小站稻被评为国家绿色食品。1999年,经国家工商管理总局核准,小站稻成为全国第一个粮食作物地域性证明商标。
从此,小站稻走向全国,跨出国门。当时,北京、上海、广州和成都等十多个城市,小站稻货到即空。日本、美国、印尼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商客纷至沓来。日本一个访华团抵达上海后,听说小站稻的消息,立即改变行程直飞天津,自带蒸锅和矿泉水,品尝小站稻,点头称赞;此后不到一个月,有九批日商来津考察小站稻,还表示出资买断来年小站稻的在日销售权。
今年插秧时,我站在正营村农业股份制合作社的千亩小站稻示范田边留影。当时,几台插秧机在水田里来回奔忙,一垄垄秧苗整整齐齐地跳进田里,多半个身子露在水面。远远望去,偌大的镜子面上碧绿丛丛,如一行行小鸟飞向天边的云朵。
合作社理事长苏立军介绍,这里是小站稻精品化和无人管理种植区,采取的方法是:施用有机肥,无人机施肥,种植白花除虫菊,稻蟹混养,机械耕种和收割。田里还安装了摄像头,坐在屋里就可以看到小站稻的生长模样了。
你看,小站稻这个宝贝疙瘩,在新时代农民的手里,出落得越来越靓丽了!
年年有鱼
文/刘涛
离开故乡很久了,在有关年俗的记忆中,最让我难忘的章节,莫过于腊八之后的“罩鱼”。
雄踞于村子上边山坳里的堰塘,仿佛一位故作深沉的圣女,不到时辰,她是不会把满储的甘霖分发给嗷嗷等待的水田的,而掌管时辰的人,是各家的户主聚在一起推选妥当的。根据天气和村里的大事小情等实际情况,被选定的人就会在年边的某一天晚上的某个时辰,旋开堰塘的闸门。“闸门一开,鱼儿自来”,儿时的我,曾一度以为开闸人的这句口令,就是一句充满法力的咒语。要不然,被塘养了一年的鲤鱼、鲫鱼,为何会真的逐水而流,来到家家户户早已备好的“罩鱼田”里?
与旱地比起来,村里的水田是颇为珍贵的,但是,在割完稻子后,每家每户却都留着一块小田,或者在大田的一角筑上田埂,既不翻耕,亦不播冬麦。少不更事的我们,当时并不懂得这块田除了临时罩鱼之需,还有蓄水洗浆和开春培植秧苗的作用。从不过问梯田的兴衰丰歉,却对这块“罩鱼田”关心备至,于是,就在放水来鱼的前几天,每每可见如我一般的孩子,拽了锄头,把那田埂夯实个遍,以防漏水。
一天一夜,家家备好的田里终于蓄满了水。浑浊的水中,看似平静,实则不知道流进了多少期待和愉悦呢。好不容易挨到冬阳的暖色挪过了村西的第一棵柿子树,我们的心也就蹦出了嗓子眼。早已迫不及待裸腿赤脚,在十度左右的气温下,丝毫听不进大人的劝,也不觉着冷。拎着去底的背篓,或者形似背篓的罩鱼“神器”,在田边左冲右突,队长执拗不过孩子的纠缠,看看太阳在村里刻下的轨迹差不多了,便终于扯长了声音,发出了“罩鱼了”的号令。
满田的稻茬,不会伤脚,但是反击孩子脚底的细皮嫩肉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刺骨的冷水,滋味其实并不甜蜜,可是,心里偏偏弥漫着灌满了蜜汁的冲动,除了拎起来——罩下去、拎起来——罩下去,实在无暇他顾。尤其当受惊而窜逃的鱼儿冲撞了脚踝,或者只差一点却没罩住鱼的时候,孩子的心啦,真的不知该安放何处。
这个时候,全村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除了见惯不怪的老人,或吧嗒着旱烟,或笼了围裙,站在高处盈盈地笑看,就连刚过门的新媳妇,也往往兜不住吸引,撇了矜持,参与到罩鱼的游戏中来。
村里年年有鱼。堰塘里冲刷下来的鱼有大有小,大的,毫无例外地上了春节餐桌,小的呢,即便被捉住,也会“侥幸”逃生,漏罩之鱼中的一部分会继续在来年的稻田里畅游,直到收割之前的养穗放水时节,重为盘中餐,而更多的,将再次放归堰塘,长成来年“罩鱼节”欢乐游戏的筹码。
顺水而来的鱼是无法均分的,有人家的田里一条大鱼没有也是常有的,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水不平人可均,等罩鱼的游戏终于结束的时候,大家会自发地把所有的鱼送到一个大筐里,按人口你家分几条,我家拎几条,就算有些人家没有机会参与罩鱼,过年的锅里同样会飘散着鱼的香味。何况,一旦发现自家田里没有鱼,大可转移到别人家的田里啊。从自家田转罩他家鱼,正是“罩鱼节”的高潮。为了安慰无所收获者的失落,大人们偶尔还会把入瓮的鱼重新放到水里,孩子们也就还会一顿猛罩,大有罩不到鱼誓不罢休的劲头。
此时,太阳正咧着嘴,给单薄而透湿的衣服,添了难得的暖意。获胜者趾高气昂,而出师不利的孩子,只好倒拖了罩器,垂头丧气,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分鱼的爷爷给了“年年有余”的安慰之后,情绪才会跟这个平时寂寥此时饱满的村子一样,重新开心快活起来。
在年年罩鱼的节日氛围中,老家人也始终怀揣着“年年有余”的美好愿景。年复一年,如今的乡亲们生活早已衣食无忧,但是听爸爸说罩鱼依然是村里过年的头等大事。而我,虽然远离家乡快20年了,有关罩鱼的美好记忆同样仍然萦回在心田。
瓜熟时节
文/曹含清
到了盛夏时节,我上班或下班的路上,总看到街上的水果店里摆着又大又圆的西瓜,有的已经切开,露出鲜红的瓜瓤,飘散出清润甘美的香味。这总会勾起我的乡愁,让我想起故乡的西瓜。
村里人开春的时候便开始在温室里培育瓜苗,然后用葫芦苗嫁接,芒种前后人们将嫁接后的瓜苗移植在麦田里套作,并且覆盖上一层农膜。麦子收割之后,瓜苗获得了充足的阳光就生长旺盛,两周左右绿油油的瓜秧爬满了田地。每天日出的时候它们开出黄色的花朵,中午的时候花瓣合拢。于是村里的老老少少起得比太阳还早,赶到瓜田里忙着对西瓜进行人工授粉。
西瓜的雌花从人工授粉到成熟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瓜田里躺满了大大小小的西瓜。孩子们渴了便摘西瓜吃。他们光着脚丫在瓜田里寻找熟西瓜。他们用手敲着西瓜,发出嘭嘭的声音,里面的瓜瓤似乎也在振动。凭经验他们确信找到了沙瓤的西瓜。
在瓜田里村民们用拖拉机车装满西瓜,然后开车到附近的西瓜市场趸卖。西瓜市场上瓜车云集,也有很多开着大卡车的商贩来收购西瓜,将西瓜贩运到城市里去。有的村民想卖更高的价格,开着拖拉机到城市里零售。
有一天我住的小区门口停着一车西瓜。开拖拉机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我随便挑了几个西瓜,在电子秤上称过重量付钱之后,那个少年要帮我将西瓜扛上公寓楼,我望着他汗涔涔的脸颊,微笑着说不用了,然后我将装着西瓜的袋子抗在肩头。
那个少年一定不知道,我和他年纪相仿的时候也跟着父亲到城市卖西瓜,将一袋袋西瓜帮顾客扛上高楼。有一次我扛着一袋西瓜跟着顾客坐电梯到了十几楼。那是我第一次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不知道摁哪个按钮。电梯里的灯突然灭了,一团黑暗,我惊慌失措,幸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一个老人走进来,我让他帮我下了楼。从那时候起我一直认为城市是有很多密码的,犹如一座迷宫,有一些密码我至今难以破解,便被拒之门外。
育秧
文/王富强
农历二月,一年春耕生产拉开序幕。对种田的人来说,育秧是一项基本功,必须人人要会,这是关系到一季丰收的大事。
在农村集体所有制时期,育秧由生产队技术员负责,自实行生产劳动责任制(分田到户)后,育秧就各家各户自己解决了。制度的改变确实难坏了许多人,父亲便是其中之一,记得第一年的早稻育秧,由于父亲缺少经验和方法,一棵秧苗也没长出来。四处花钱买秧苗,但各家都不多,两块田有一半是闲置着,这意味着全家半年要饿肚子,我有时就会想父亲怎么把田种得如此荒凉?那时我对生活只有一个奢想:每天三餐能吃饱肚子就足矣。
按农时节气,清明正是江南农村早稻育秧的时候。秧田与普通稻田的耕作标准不一样,要慢工出细活。农历二月初,将秧田翻犁晾晒,用锄头敲碎土疙瘩,开始“烧土粪”。把门前屋后的草木垃圾用稻草包裹起来,像一只大圆球,每隔几米放一个,然后用秧田里的土垒起来,两头留个通风口,点着火让它们慢慢地焚烧。尤其是在春日的早晨或傍晚,袅袅泛起的烟霭在旷野里慢慢地移动飘渺,远看似一层薄雾氤氲,这幅极具乡村气息的景致是许多画笔和镜头难以寻觅的境界。
土粪一直要等到草木垃圾彻底烧成灰烬为止,扒开摊平,再灌上水浸泡,待泥土软化了,还要往上面撒一层鸡毛,用农具一点点地没入泥中。因为清明前后早晚微寒,土粪和鸡毛都具有保暖的作用,据说这样的土质最适宜江南农村早稻秧苗的生长。
每年冬季农闲时候,父亲就开始“鸡毛换针”的活计。农村妇女缝缝补补都离不开针,父亲便会到县城批发大、中、小不同型号的针,到长江对面的铁板洲去换鸡毛。铁板洲是一个只种地不种田的地方,那里没有育苗插秧的农活,鸡毛常常被孩子们偷着换麦芽糖吃了。父亲挑着两只大箩筐,从洲头到洲尾走一圈,挨家挨户地进行兑换。父亲一来,无须吆喝,当地人都知道这是一位鸡毛换针的老人,但他们肯定不知道老人的子女没有子承父业,都在城市从事让人羡慕的工作。
做好秧田,开始用冷水浸泡稻种,2至3天后捞起沥干,用温开水过滤一遍,放进缸里盖上厚厚的稻草进行发酵。折一根新鲜的杨树枝插在上面,看到树枝枯萎,稻种也该破壳露白点了。再摊开在大簸箕里晾两天,等白点长出丝芽后,就要撒到秧田里。稻芽的长短全凭经验,需要天天观察,如果稻芽长长了,稍有不慎相互挤压芽会断,撒到田里就成了瘪籽;稻芽短了也不行,田间地头早晚气温低,稻芽就会停止生长。这时候生产队的技术员成了香饽饽,常有人请他到家来指导,并认真咨询相关疑难问题。技术员是认真还是敷衍,完全取决于各家的热情态度。如果泡杯茶、递根烟,那他就会讲得细些;要是再请他小酌一杯,那他肯定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了。
稻种刚下田时,白天还要有人看着,那时麻雀是农村的一大自然灾害。经过一个冬季的蛰伏后,成群的麻雀开始活跃起来,常常趁人不注意,成百上千的麻雀一起袭来,偷吃撒在秧田里的稻种。因为没有好的驱赶办法,家家户户都派孩子看着,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系着一块布条。坐在秧田边对着盘旋在空中的麻雀轻轻一挥,它们立即就呼啦一下全飞走了。我算是一个不贪玩的孩子,而且对大人们交待的事情总是很认真,时时注视着那些偷袭的麻雀。可有的小伙伴们只顾玩耍,对馋嘴的麻雀放松了警惕,大人们看到秧田里缺失的稻种,不得不再补种一次。
当秧田里的种子探出一点嫩绿后,人们又开始谋划早稻插秧的事宜了。
油菜花田里的嬉戏
文/明前茶
每年春天,婺源的游客就像一年中最大的一波潮水涌来,此时此刻,桃花的粉色是浓而温暖的,杏花的粉色是淡而清冷的,成为白墙黛瓦间的妩媚点缀。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矗立在油菜花田上的画架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手执画笔的美院学生成群结队,由老师带着,一大早就前往山水间寻找最好的写生角度。这些城里来的孩子,看到放蜂人在蜜蜂嘤嘤嗡嗡的抗议声中割蜜,要诧异,见到公鸡飞上果树枝头,要惊笑,色彩跳荡在他们年轻的瞳仁里,也流淌在他们的画面中。
这也是村里民宿生意最好的时候,此地的民宿因为古村落的保护规定相当严格,基本上所有的老宅都维持了原样。住宿费只有百儿八十一天,一切仿佛都因陋就简,吃饭仍然沿用主人家用了几十年的八仙桌,桌上的菜肴都出自房东奶奶之手,红烧卤水豆腐和肉片炒腌菜薹,是最受欢迎的菜肴,每次都被年轻的学生们一扫而空。他们还交头接耳:“徽州古话说来真好听,奶奶都说了,瞧我的菜薹嫩头长得多伶俐,一半开花,一半未开,就好像貂蝉挥了个水袖。”“他们这儿的人家居然把漂亮女子叫做貂蝉,油菜薹能长得像貂蝉,也是一绝了。”
是的,学生们的到来,为房东奶奶寂静的留守生活,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混熟了,学生们也会玩笑地问奶奶,当年被抬上婚轿,爷爷是不是“四里八乡最漂亮的小官人”?他们写生时,遇见采摘油菜嫩头的奶奶,便打趣她背着背篓,戴着斗笠,也是“一天嬉到黑”。没错,就是“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那个“嬉”字,当地人还在活学活用,折射着古徽州的雅意与调皮。听这帮比孙子大不了几岁的娃儿这么调侃,房东奶奶反问:“我不‘一天嬉到黑’,你们爱吃的腌菜薹从哪里来?”
话是这么说,奶奶自己也能感应到变化。从前,下地收菜薹,眼睛看到的是活计,端详的是菜薹的老嫩与长短,感受到的是肌肉的酸痛与麻木;如今,干一会儿活,学着孩子们在原野上伸头眺望,眼睛里跳荡的是春天的缤纷色彩。劳碌了半辈子,忽然觉得劳作与嬉戏,如此密不可分,这种突来的醒悟,让房东奶奶震惊了片刻。
表面上,她依旧是质朴无华的民宿老板娘,每天都要操持住客的三餐,帮忙清洗他们沾染了颜料的衣裳。但等油菜荚纷纷结起,最后一拨学生也将离去了,房东奶奶第一次感觉到了怅然若失。老人家情绪变化被一位打包行李的女学生看在眼里。离开时,八仙桌上留下了一大盒用过一半的颜料,另有一个旧画板,一只木架子,一叠纸,一把笔。房东奶奶惊讶地去把玩、观瞧,发现孩子们还给她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把这个春天画下来吧,奶奶。明年,会有我们的学弟学妹来这儿,瞧瞧你是怎么画的。一天到黑都不嬉,是不是也有点亏?”
奶奶笑了,她掐菜薹的手,已经被菜汁染得黝黑,洗也洗不干净。这会儿,这双手,头一次学着记忆中学生们的样子拿起了画笔,有点迟疑,也有欣快的勇气。
放鸭客
文/高炯森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放鸭客是个“动词”。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安静过,手不停,脚不停,嘴不停,把苦闷的日子细细梳理得有滋有味。
放鸭客常常不离左右的是那一群鸭,“扑鸭儿”,三字一出口,一大群鸭子“嘎嘎”叫唤,扑楞着翅膀,纷纷跳进田里,踏出的水声,直往记忆深处钻。
乡下,秋收后,放鸭客的身影就出现在田间地头了。一般两人同行,一人手拿一根长长的竹篙,那竹篙长得吓人,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真的是顶天立地了。篙尖往往套了一把小铲,窄而短,便于铲土远远抛掷,用这种方法,方便把鸭子赶进田去,让它们寻找遗落的谷粒、田里的小虫和小田螺。另一人肩上一边挑一个鸭棚,一边挑一个竹筐,里面放的是他们简单的生活用品:一鼎锅一炒锅一水瓢,两双筷子两个碗,就是他们乡野生存的物件。每当其中一个孤独的剪影从山头冒出来,沿小路远处伸进来,靠河堤边长上来,就会把小村庄扰得一惊一乍的。
“看扑鸭儿啰!看扑鸭儿啰!”第一眼看到鸭子的村民一声吼,就把山村惊醒了。
一大群鸭子,蠕动着腰身,有的是老的壮的小的混杂,有的那一群全都是小鸭,或者全都是壮鸭,拼命往前挤。
看到这一群毛茸茸的生灵,村民们特疼惜,小点的,多像一根根小黄瓜,就称为“黄瓜条”;壮点的已经长了翅膀毛了。记忆中看到的那些成年鸭子,总是油亮了羽毛,黑的,绿的,白的,纯净在水田里,干净明快。一探头,一钻水,一拍翅,无不展现活泼泼的健康体态,惹人怜爱。
日头当顶了,两人将两根长竹篙分插两边,鸭群就用这种方法被招呼在水田里规矩地找吃的了。他们走进鸭棚,这时的鸭棚就成了一个简陋的厨房,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三块石头支起的小鼎锅里,香喷喷的米饭香,在原野上蔓延。
夜幕厚厚地盖上来,放鸭客在溪头或者田边,把那个塑料薄膜遮盖的竹子做的小棚安顿平稳,到周围农家要几捆干谷草,铺上一层,就是床了,这时的鸭棚又成了一个简陋的卧室。这让我很担心:他们不怕有人来抢鸭子吗?不怕有坏人来骚扰他们吗?担心像夜色一样越来越浓。
心头就多了一份怜悯,他们心里应该雪亮,自己离开故乡,人生地不熟,受点欺凌,遭些屈辱,也应该是情理中的事。因此总是陪了笑脸,小心着,脚步似乎都放轻了许多。他们应该都准备了应对生活的种种不测,才和一群鸭子踏上不知前路的征程,在惴惴不安的漂泊中捡几个小钱。日子虽然孤独寂寞,但知道一个理:强龙难压地头蛇,除非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先出手的。但也有特例,再卑微的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对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放鸭客也见得多,就会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对方也就蔫了。
太阳落山,黄昏的微光中,长竹篙挥动,鸭群默默回圈,“嘎嘎”声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不少生气。
有时,他们随身带着米、面、油,走到哪里吃完了,就用捡的鸭蛋到附近的地方去换食物,或者把鸭蛋拎到集上去卖,从不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事。心情高兴了,多炒一个菜,两人会倒一小杯酒,呡一小口,回味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品咂当下的生活。
最难过的是雨天,两个大男人只能猫在鸭棚里愁闷,两根长长的竹篙直直地剑指天空。雨如箭,刷刷地射向地面,凝神雨帘,思绪万千:远方的家里也下雨了吗?家里的那个人儿,也在以这样的姿势看雨帘吗?一放睛,又抽了竹篙,上路。
他们就这样一拨儿来,一拨儿走,没人知道他们究竟从哪里来,最后又去了哪里。看鸭子们仔细捞食掉落的谷粒,是放鸭客最舒心的时候,那是从心底对粮食的敬畏。
如今的乡村,大多水田变旱地,旱地变草地,野草萋萋。仅有的几块水田,收割谷子后,秋末冬初,落下的谷子,在田里私下里悄悄商量着,突然就齐刷刷地青翠一片成了谷秧。恍惚间,细心的村民记起,很多年没看到放鸭客了。现在,农村的日子都好过了,那些放鸭客的日子也应该好过了,早就不放鸭子了吧?他们又去干了哪一门营生呢?
淡淡的思绪一丝一缕,飘浮着,渐渐模糊在远去的记忆中。
站在田里的秋天
文/秦延安
住在城市里,一点都感觉不到秋的步履,直到睡梦中,一丝侵体的凉意让人微感夜寒,才知真的是入秋了。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很难看到秋的足迹,在我看来,秋是站在田野里的。只有在乡村田野里,才能看清秋的面目,欣赏到秋的色彩。
田野里的秋首先是由风捎带来的。天更加高远,瓦蓝瓦蓝的天空上飘着一朵朵祥和的白云,大地变得更加辽阔。在一切都变得从容之后,那憋屈了许久的秋风,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似的一鼓脑儿地撒着欢儿,尽情舒畅着、欢舞着,扫去一夏的暑热。风走过田野,田野里就有了收获的芳香,棒槌粗的玉米、鼓鼓的大豆、通红的苹果、雪白的棉花……都在摇头晃脑,招展着生命里的辉煌与芳香。那是一种经过日月洗礼、走过风雨雷电从骨子里往外浸的芳香。那芳香随风摇曳着,便摇曳出了一片天地,弥漫了整个乡野。秋风婆娑着庄稼,揉搓着大地,原本燥热的气息便变得荡然无存,天地一下子变得开阔和清爽起来,那清凉不仅写在天地间,更是映在人们的笑脸上,让苦闷烦躁一夏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清闲舒畅起来。
田野里的秋是由秋虫儿弹奏来的。最知名的当数蛐蛐,它就像一位演奏家,独享着秋夜的舞台,为大地弹奏着属于秋的音乐。那从墙角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从田野里窜出来的声音,啾啾啾的洋溢着欢乐,轻轻拨动诗人的情思,令人眷恋起大自然的欢乐。有时是独鸣,有时是合奏,虽然只闻其声,难见其影,但这并没有影响弹奏的效果。那声音从傍晚响起,一直到深夜,旋律丝毫不乱,三长一短,间隔带单声,执着地吟诵着秋天的情怀,不仅叫醒了其它还在沉睡的油葫芦等秋虫儿一起鸣唱,而且还感动得苍穹落下了眼泪,使得清晨的大地湿漉漉的,各种植物的叶面上都滚动着晶莹的泪珠。
田野里的秋是农人用布满老茧的大手绘制出来的。从炎炎夏日开始,农人们便守在田地里开始了创作。锄头在粗糙的大手驱使下,不禁扒去了田地里的野草,而且还疏松了庄稼根部的土壤,使它们生长的环境变得更加宽松舒适。虽然烈日当空,田地里如蒸笼似的,但为了保障庄稼顺利生长,农人们在田地里站成了一道永恒的风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其中的艰辛也只有农人知道,从玉米半尺高一直到半人高,农人要整整锄禾近两个月。锄了玉米,还要施肥,给苹果剪条除草,给棉花打药……农活一件接着一件,没有片刻停息和空闲,稍有疏忽,便会前功尽弃,荒了一季庄稼。经过汗水浇灌、艰苦劳作、辛勤耕耘的一块块田地终于长成了一片喜人的风景:密不透风的田地里,一株株玉米怀抱着几乎要撑破外衣的玉米棒子,雄纠纠气昂昂地如列队的士兵;挂满豆荚的大豆,终是沉不住气,遇见风便向其讲述自己果实的丰硕;雪白的棉花更是笑破了脸,那一朵朵被阳光喂得饱饱的花,让人心里总是涨满了暖意;还有那小灯笼似的红通通的苹果,馋得人直流口水……收获是喜人的,而整个播种、耕耘的过程却是漫长而辛苦的,庄稼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呢?
秋是季节的脚步,更是收获的强音,它让人们在一岁一荣之中,品到了生命的美丽,阅尽了人生的芳华。
犁田
文/杨超
偶逢周末或节假日,开车回老家看看旧居。故乡的老屋早已断瓦残垣,墙上长出的草迎风飘舞,不知是欢迎我们归来,还是我们对老家的疏远表示惋惜和反感。是的,故乡的土屋已经面目全非,墙角的耙梳和铧口已经蓬头垢面,那用来犁田的铧口虽然瓦砾堆积,但是它依然高扬着头,述说曾经在水田里摸爬滚打的艰辛和秋天谷穗的辉煌。
我看着锈迹斑斑、木料渐腐却依然坚守老屋的铧口,心中有一份酸楚,有一种亵渎它的罪过。时光定格在我15岁那年,其他同学在争分夺秒忙于备战中考,而我却恍兮糊兮地逃学。父亲看见不争气的我,恨铁不成钢。多少次毫不留情地用“黄荆棍”抽打到我的身上,然而屡试屡败。父亲摇了摇头:“这娃儿看来要成才很难,先教教犁田、耙田、做庄稼算了。”
父亲给我上的第一堂课:犁田。清明前后,庄稼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春耕了。雨水一来,田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变得生机盎然。父亲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雨水的甘甜,嘴角挂满了笑容,黝黑的脸也胀得通红通红的,像喝了陈年老酒一样。在那个雨天,父亲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
父亲没有放过偷懒的我,让我戴着斗笠,牵着牛跟随他参加劳动。来到田里,父亲一边引水到田里,一边将田的四周用耙梳筑牢实,以防漏水。我撒开脚丫在田里跑得欢,牛儿在田中间欢快地吃着草,我暗想:“坡上还好耍,比读书轻松多了。”父亲犁田累了,歇息一会,拿出叶子烟抽着,牛儿也累了,张着大嘴巴粗犷地啃着绿草。我感觉这犁田很简单,也想去试试。
父亲同意了,我握好铧口的把子,煞有介事地学着犁田,但是铧口尖只挂了一点干田的泥巴,就像给干田挠痒痒。父亲说:“娃儿!像你这样犁田,这块田一天都犁不完。”顿时,我的蛮劲来了,把铧口提正,用枝条做成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牛儿,耕牛一疼,扬起头,鼓起眼,四只脚踩住干田奋力一蹬,铧口尖直往干田里边钻,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铧口的木料断裂。我扔下铧口就跑,斗笠掉到田里,牛儿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我。父亲在田里叹了叹气,最终没有狠揍我一顿,而是让我牵着牛,他肩扛损坏的铧口回家。在路上,父亲一言不发,我任凭雨水打湿我的全身,那狼狈样至今记忆犹新。
回到家,父亲拿出工具,开始修理断裂的铧口,我站在父亲的旁边一动也不动,比在学校接受老师的批评还胆怯。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做任何事情,并不是你想象那么简单,种田也需要知识,需要动脑筋才行,没有艰苦的劳动,换不回谷满仓。你是选择跟我一起务农呢?还是继续好好读书。”父亲这次的话语并不多,对我却是很大的震动,我心中荒芜的田已经被父亲好好犁过。清明节过后,我背着书包上学去了,青少年时期,我们的“田”就在校园,需要用心去“犁”。
儿时的犁田经历已离我远去,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淡忘乡村生活受到的实景教育。没有下过地、种过田的人,就没有“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粮”的感悟;没有辛勤的耕耘,也就没有丰硕的收获。
一粒谷子的成长
文/宋扬
趣问一小孩:“米从哪里来?”答曰:“超市买的。”小孩的无知当然可以谅解,但作为成人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春雨惊春清谷天”,似乎到了清明前后就应该考虑谷子下种了。但农时的到来却是灵活的。如果立春在农历的年前,清明节就在农历的二月;立春在农历的年后,清明节又推迟到农历三月。“二月清明莫赶前,三月清明正种田”,农人对《二十四节气歌》的运用从来都不墨守成规,须等到三月的清明,才是培育秧苗的最佳时机。
谷种先晒一晒,使其干湿均匀,出芽才整齐。然后放进田水或塘水(井水温度过低,碱性大)浸泡一整天,中途换一次水,最后把谷种平铺在竹笆上放入温室(煮饭后留着余温的灶口)催芽。沉睡的谷子在水分与温度的作用下开始慢慢苏醒。
与此同时,秧田的翻松与平整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收割完油菜籽的春水田如同分娩后的母亲,元气的恢复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春雨一般是温柔而娇羞的,好在还有哗哗的蓄水从高山上的湖泊流下来,春水田又活泛起来。水一润,耕牛就该上场了。犁铧翻起的黑色泥浪一层一层,犁铧白亮亮的耀眼,新起的泥光滑如镜。水面上惊走的水蜘蛛和抱着遗落的油菜荚战战兢兢的蚂蚁,面对突如其来的巨震惊慌失措。老牛只笃定地向前,从不会想到甩掉枷锁“反抗”。
一切的不安最后都被完美的归宿代替,蚂蚁在岸边找到新家,水蜘蛛从来不惧漂泊天涯。春水田被疯长的油菜秸秆根茎弄得凹凸不平的肌肤又平整如初,脸上红晕再生,她在等待下一场孕育。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夜晚依然寒意料峭,秧苗需要覆盖拱起的塑料薄膜保温。夜里覆盖,白天再掀开薄膜透气,让秧苗接受日光的适度呵护。
再过一段时间,秧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了,它们嘴上没唠叨,却以噌噌噌蹿高的个子宣告对蓝天的渴望。分家意味着单门独户,自成一家,然后长成真正的稻子。插大秧苗的舞蹈如火如荼地上演,春水田就是最明净的舞台。水田五月的烟岚在晨曦中褪去,薄薄的水面开始倒映天光云影和飞鸟的踪迹,也折射出半酥软的土坷垃。
明晃晃的水田里,插秧应该是技术活。只见父亲坐在秧凳上,宛如在春水田里划船。秧凳的发明者肯定没有学过物理学,却把“压力与压强”的知识运用得如此贴近民生。秧凳底座是一块两头微微翘起的木板,有了它,秧凳可以很省力地在水田里滑行。木板上面钉着一个有弧度、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木凳,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坐在上面的人的疲劳。
只见母亲手起分秧,一落手,秧苗便直直地立在了田里,一起一落之间,水连成了一条弧线。我该如何去表达这个动作带给我的美感?是武林高手踏浪而来,脚尖撩起的水花?是柔曼女子依依裙裾牵扯出的线条?……看得手痒,我也撩起衣袖,挽起裤角,跳进田里学插秧。然而我的处女秀硬是把直线推进搞成了逶迤蛇行。父亲一声断喝:“你这是搞啥子,滚一边去!”就把我赶到了一边。
在大人的怒骂声中我永远地失去了插秧的机会,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在田里妙手翻飞。殊不知,插秧也是辛苦活儿,一天下来,大人们腰都直不起来。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体会得到这些?那闲置的秧凳早载着我在另一块田里飞翔起来,玩起秧凳我就像快乐的鱼。
剩下的,就是静静的等待。春水田是这个大家族的母亲,黎明的薄雾中,她目光脉脉,只希望眼前成排的万千孩子快快长!等到孩子们个个灌了清浆,胖了身躯,黄了谷壳,直等到嗡嗡的打谷机的声音开始在原野响起。
晾晒在晒坝里的谷子需要用抓筢捞去零零散散的稻草,用类似于《西游记》里猪八戒的武器一样的工具推平。这抓耙,于我们小孩而言可是疯打的最佳玩具。如果天气好,谷子一天就可以晒干,如果天气一般,需要连续晒两到三天。阴干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远不如在烈日下暴晒的谷子香甜。
早有一架风谷机摆在晒坝等着晒干的谷子。风谷机的顶部是一个大漏斗,一个摇柄和轴承带动叶片扇风。谷子里的土灰被吹得远远的,而那些尚可以用来喂牲口的瘪谷因为有一定重量被留在第二道出口,至于最饱满的谷子,当然乖乖滑进第一道出口的箩筐里。
精选的稻谷被倒入打米机,白花花的香米从打米机上如春水一样流淌出来,一粒谷子这才完成了从谷子到米的历程。
其实,谷子的成长过程远不止我所写的这么简单。看过《平凡的世界》的人就都知道主人公孙少安为了让村里的农田能得到救命的水,几乎把命都豁出去的艰辛。
那粒被留在谷仓中的谷种和农人一样,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日子有忧有喜,太阳照常升起。时光让它变得平静,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静静地……
济慈在诗中写道:“大地的诗歌从来不会死亡。”一粒谷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又何尝不是大地上一首永不死亡的诗歌?
在梯田里修行
文/文春霞
小时候,我也有理想,还不止一个。其中很早就付诸行动的,是翻过层层叠叠的山,看山外是啥模样。上小学前,我的主要任务是带弟弟妹妹。我带着刚学走路的妹妹,哪里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撵,若家里有人照看他们,我就如剪断绳子的风筝,一头朝远处飞去。而最远的也不过是跟着婚丧嫁娶的人群,到邻村的村口,或者到远离村庄的荒野之地,看娇滴滴的新媳妇转眼满脸灰尘,看着皱巴巴的小孩儿一个个生下来,看着老人被埋进黄土,看那坟堆一个个变小的、直至消失。
那么,更远的远方有什么呢?总之不会是一座接一座的山吧,远方的人干什么呢?总不会是一生下就张着嘴巴找食物吃,然后用漫长的时光和无穷无尽的耐心,把自己的身体慢慢喂大,又慢慢萎缩,最后归于黄土?
靠着一双五六岁女孩儿的腿脚和胆量,实在走不到更远的地方,可看的热闹也有限。而那些千篇一律的婚丧嫁娶看得多了,不但腻味,还让人沮丧。在最热闹的人群中,常满怀萧瑟,一个人走开,听唢呐在黄土地上荡出地老天荒的忧伤,听锣鼓从腊月底一直敲到二月二,咚呛咚呛咚咚呛……在冬天的大日头下,远远传来,全是寂寞和苍凉。
在我出生前后的连续三十多年里,冬天,最重要最热闹的场所在远远近近的山坡。每年秋收后,留出冬小麦的地块之后,就开始了另一场更艰辛的劳作:把存不了肥土存不了雨水的坡地修成水平梯田。
梯田一直在修,我却没怎么去过这最热闹红火的场所。小时候因为不安全,长大点又要天天去学校。学校在我家隔壁,最早是九年一贯制。收纳着方圆几十里的学生,学校里最气派的地方,不是高大洁白的教室,是挂在高大的梧桐树上的那口钟。
在钟声中读完小学,又到小镇读初中,急不可耐的报考了中师,以为一头冲出了大山,就到广阔的天地中去了。第一次离开这层层叠叠的梯田,是坐在一辆浑身发出各种响声的中巴上,翻过一座又一座梯田山,渐渐到了陌生的地方,到了没有梯田的、不种庄稼的山。一离开梯田,马上就开始了对层层叠叠的梯田的思念。从渴望离开到渴望回归,没有过渡。
在浓浓的乡思中度过最后的几年学校生活,迫不及待的毕业回去做了名乡村小学教师。敲着钟上课下课,站在讲台上也给学生讲外面的世界,讲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按照教科书的要求,鼓励他们到我不喜欢的、没有梯田的远方去。也给他们讲梯田,讲梯田间流传的故事。有时候带他们到梯田间走走,跑跑。天高地远,万物静谧有序。
那年,在“中国梯田化模范县”宏大的揭碑仪式中,第一次想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想理解这片被誉为“巨型雕塑”的百万亩梯田。
庄浪人的修梯田,是一场集体的修行。唯有如此,才可解释:为什么动荡岁月里的一声号召,唯有在这块土地上被坚持了四十年,终于修成正果?有人解释说,是这块土地太贫瘠了,不修梯田,还能做啥?
不是这样的。在寒风交加、雪花乱飞的时候,无论贫瘠或富裕的庄稼人,都会窝在捂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坐在热炕上,望着窗花斑驳的窗口,说短道长。而他们的手也不会闲着,织毛衣,掐麦辫,都是过日子的营生。而只有几代庄浪人会选择忍受严寒,忍受挑战极限的劳作。就像那些虔心礼佛的人会选择朝圣,做好了倒在朝圣路上的准备一样。
梯田里的事业还在继续着,梯田的实用性在外,更多的美被更多的人认识、欣赏。被誉为大地上的巨型雕塑的百万亩梯田,成为远远近近人们沉迷其中的最大盆景。而我自己,天南海北地走过一些地方之后,丢了初心,我再也不心心念念地想看看山外的世界,我只想,在梯田里,来一场完满的修行。
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文/宋扬
趣问一小孩:“米从哪里来?”答曰:“超市买的。”小孩的无知当然可以谅解,但作为成人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春雨惊春清谷天”,似乎到了清明前后就应该考虑谷子下种了。但农时的到来却是灵活的。如果打春在农历的年前,清明节就在农历的二月;打春在农历的年后,清明节又推迟到农历三月。“二月清明莫赶前,三月清明正种田”,农人对《二十四节气歌》的运用从来都不墨守成规,须得等到三月的清明,才是培育秧苗的最佳时机。
谷种先晒一晒,使其干湿均匀,出芽才整齐。然后放进田水或塘水(井水温度过低,碱性大)浸泡一整天,中途换一次水,最后把谷种平铺在竹笆上放入温室(煮饭后留着余温的灶口)催芽。沉睡的谷子在水分与温度的作用下开始慢慢苏醒。
与此同时,秧田的翻松与平整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收割完油菜籽的春水田如同分娩后的母亲,元气的恢复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春雨一般是温柔而娇羞的,好在还有哗哗的蓄水从高山上流下来,春水田又活泛起来。水一润,耕牛就该上场了。犁铧翻起的黑色泥浪一层一层,犁铧白亮亮地耀眼,新起的泥光滑如镜如丝。水面上惊走的水蜘蛛和抱着遗落的油菜荚战战兢兢的蚂蚁,面对突如其来的剧震惊慌失措。老牛只笃定地向前,从不会想到甩掉枷锁揭竿而起。
一切的不安最后都被完美的归宿代替,蚂蚁在岸边找到新家,水蜘蛛从来不惧漂泊天涯。春水田被疯长的油菜秸秆根茎支离得凹凸不平的肌肤又平整如初,脸上红晕再生,她在等待下一场孕育。
“清明断雪谷雨霜”,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夜晚依然寒意料峭,秧苗需要覆盖拱起的塑料薄膜保温。夜里覆盖,白天再掀开薄膜透气,让秧苗接受日光的适度呵护。
再过一段时间,秧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了,它们嘴上没唠叨,却以噌噌噌蹿高的个子宣告对脱颖而出看到更蓝的天空的渴望。分家意味着单门独户,自成一家,然后长成真正的稻子。插秧苗的舞蹈如火如荼地上演,春水田就是最明净的舞台。水田五月的烟岚在晨曦中褪去,薄薄的水面开始倒映天光云影和飞鸟的踪迹,也折射出半酥软的土坷垃。明晃晃的水田里,插秧应该是技术活。只见父亲坐在“秧凳”上,宛如在春水田里划船。秧凳的发明者肯定没有学过物理学,却把“压力与压强”的知识运用得如此贴近民生。秧凳底座是一块两头微微翘起的木板,有了它,秧凳可以很省力地在水田里滑行。木板上面钉着一个有弧度、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木凳,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坐在上面的人的疲劳。只见母亲手起分秧,一落手,秧苗便直直地立在了田里,一起一落之间,水连成了一条弧线。我该如何去表达这个动作带给我的美感?是武林高手踏浪而来,脚尖撩起的水花;是柔曼女子依依裙裾牵扯出的线条……看得手痒,我也撩起衣袖,挽起裤角,跳进田里学插秧。然而我的处女秀硬是把直线推进搞成了逶迤蛇行。父亲一声断喝:“你这是搞啥子,滚一边去!”就把我赶到了一边。
在大人的怒骂声中我永远地失去了插秧的机会,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在田里妙手翻飞。殊不知,插秧也是辛苦活儿,一天下来,大人们腰都直不起来。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体会得到这些?那闲置的秧凳早载着我在另一块田里飞翔起来,我和秧凳都是快乐的鱼。
剩下的,就是静静的等待。春水田是这个大家族的母亲,她只希望眼前成排的万千孩子快快长呵!直等到孩子们个个灌了清浆,胖了身躯,黄了谷壳,直等到嗡嗡的打谷机的声音开始在原野响起。
晾晒在晒坝里的谷子需要用“抓筢”捞去零零散散的稻草,用类似于《西游记》里猪八戒的武器一样的工具推平。这钉耙,于我们小孩而言可是疯打的最佳玩具。如果天气好,谷子一天就可以晒干过心,如果天气一般,需要连续晒两到三天。阴干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远不如在烈日下暴晒的谷子香甜。
早有一架风谷机摆在晒坝等着晒干的谷子。风谷机的顶部是一个大漏斗,一个摇柄和轴承带动叶片扇风。谷子里的土灰被吹得远远的,而那些尚可以用来喂牲口的瘪谷因为有一定重量被留在第二道出口,至于最饱满的谷子,当然乖乖滑进第一道出口的箩筐里。
精选的稻谷被倒入打米机,白花花的香米从打米机上如春水一样流淌出来,一粒谷子这才完成了从谷子到米的历程。
其实,谷子的成长过程远不止我所写的这么简单,看过《平凡的世界》的人就都知道主人公孙少安为了让村里的农田能得到救命的水,几乎把命都豁出去了。
那粒被留在谷仓中的谷种和农人一样,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日子有忧有喜,太阳照常升起。时光让它变得平静,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静静地……
济慈在诗中写道:“大地的诗歌从来不会死亡”。一粒谷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又何尝不是大地上一首永不死亡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