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村人的文章
关于村人的文章(精选11篇)
春天,是想家的时候
文/泓一
几天阴雨微冷过后,太阳出来了,开始唤醒春天的记忆。
昨晚,朋友说,合肥这几天没有雾霾,还是合肥的天空好。这似乎与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炒得比较热乎的柴静所拍的雾霾不相吻合。我没有看过柴静的片子,听朋友说,柴静把自己孩子的肿瘤归罪于雾霾的理由似乎也不那么有力,原因是柴静自己天天抽烟,而且她自己开的汽车都是4.0排量以上的,有什么权力指责他人?
当然,这些都是网络里的正常现象,我并不知道柴静的私生活如何,没有权利胡说。而我却有权利享受这一刻的阳光,干净的阳光。一般来说,在城里是比较难以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的。望着天鹅湖边绿油油的草地,我开始想家了。
我已经在合肥生活三十年了,在这里上学、工作;在这里结婚,在这里生子;房子换了四次……合肥给了我生活里所有的一切,应该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吧?不错,理论上、理智里,这里确实是我的家。可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却总是感觉在合肥自己仍然是一个游子,似乎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前些日子,与妻子聊天的时候,还说城市人与农村人的感觉是不同的。一个城市人是很难对自己的城市具有非常特定的怀念的,一个城市人永远无法理解一个农村人的那种乡愁,城市人多数是没有乡愁的感觉的。而我是一个农村人,天然地对故乡有着永远也无法割舍的依恋,只有在那里才会有一种归属感。这种区别也许是因为城市人是市民社会,而农村人是乡民社会造成的。
于是,在这样的阳光下,我开始想家了,开始想生我养我的那片故土了。这种强烈的感受,也许是因为窗前的一米阳光,也许是因为远处的几分绿色,更也许是因为天边的几缕白云。虽然过年期间一直在老家,离开老家也还不到一周的时间,但是思念的情感不是用离开的时间长短来丈量的。我开始想念故乡的水塘了,那里的水应该不再有冬天的冰冷,而是有春水的轻柔了。水塘边的柳树应该开始吐出鹅黄的柳芽了,在风中摇曳的身影已经有几分风情了。塘里的水鸟与鸭子开始尽情的戏水了;我开始思念故乡的田园了,麦苗一定已经长高了,在雨后呈现出醉人的新绿。油菜花的黄色开始星星点点地妆扮着春色了,过不了几天就会成片成片地盛开,蜂蝶们开始忙碌起来了。田垠上的小草开始从去年枯黄的衰草中冒出头来,性急的数株已经可以与麦苗一争高低了;我开始思念老屋了,屋前的桃花、梨花已经含苞待放了。那片菜地里的蔬菜应该开始疯长了,蚕豆苗当是开出了素雅的花朵来。老屋的炊烟在湛蓝的天空中飘荡,似乎与春天的云一起缠绵了……
我就这样如数家珍地思念着故乡的一切,忘情地敲打着键盘,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热泪盈眶。我的老母亲此刻一定在屋前晒着太阳,我的老父亲一定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清扫着浮尘……在这样的时刻,我全身所有的细胞里只有一种情感:想家!
村后那些山名
文/王政
村后的山是秦岭的一部分。至于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名字。但是山里几乎每一处坡梁、沟洼、潭水,都是有名字的。而且是我还没有到山里去过的时候,这些名字就从父辈祖辈的日常言语中渗透到我心里的。
比如庙沟,那是村东头两座山梁之间的一条山谷。庙沟其实没有庙,从沟口一直往里走两三里地,一边的山脚底下顺着沟有一阶一阶石块垒成的土台,每一台的面积大约就是一间房子大小。后来才知道,村里几户姓“熊”的人家最早就是从庙沟搬迁出来的。最早究竟早到多少年,也没有人说得清。那些土台,就是他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尽管这也解释不了庙沟这名字的由来,但是每次我去庙沟打柴、割草,经过那些土台时,会不自觉地想那些人家最早居住在那么狭促的山道里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早的时候这山沟里确实有一座像样的庙宇?却终究没有找到能证明庙存在的只砖片瓦。
庙沟里有一条河滩,分布着大大小小石头,山脚底下渗出来的泉水就在河滩里汇集成一条溪流,顺着山谷,一路蜿蜒出来,在山口处被村人修的一条小渠截流到村东头的水槽里,供全村人生活用水。一年四季,村人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挑着水桶到水槽边挑水,挑水担子吱纽吱纽的响音,使酣睡了一夜的村子一下就苏醒了,活泛了。直到新世纪的前两三年,村人把管子从庙沟口埋到各家各户的院子里,装上了自来水,才结束了世世代代从村头挑水吃的历史。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村后这座山里,村人对庙沟感情最深,打柴割草放牛放羊,都喜欢去庙沟。
村后这山里的地名中,庙沟是最有文化的,其他的都是因地形或方位命名的。和庙沟相对的村子西头也有一条浅山谷,和庙沟隔一梁山,名字就没有庙沟那么沾点文气。因为它只向里面延伸了很短一点,两边的山梁就合二为一了,说是山谷,其实就是一个山洼,村人就叫它“洼子沟”。到洼子沟去,从村西头的小路上一段坡,直接就到半山腰里,上山的路一边是山坡一边是悬崖,悬崖底下才是沟底,也有小溪蜿蜒而下,溪流到山口处地势渐平,形成一小潭,因为在沟下面,村人就取名“下潭里”。夏日干旱或冬日结冰,庙沟的水流不到村头时,村人也常去下潭里挑水,没有槽子,用瓢把水从潭里舀到桶里挑回家。
在庙沟深处,有一处山坡叫“箩圈崖”。我长大后常从箩圈崖经过,或去那里砍柴,才知道村人为什么叫它“箩圈崖”。那一处山在半腰处有一块石岩,像一位巨人突出的前额,又弯成小半圆形,正好像村人用的圆形面箩的箩圈。如此等等,比如“石板沟”,是因为那一块的山体成夹沟状,又多是大片的石岩;“鹞子翻身”是那一处山坡起伏较大,和鹞子飞行的特点相像;“牛头岭”当然是那一处山头形似牛头。闲暇时,玩味着这些地名,我觉得村人的祖辈虽然没几个认得字的,但他们的智慧一点不输读书人。
山里的地名就像村人给孩子取的名字一样,猫呀狗呀,牛呀蛋呀,没啥讲究,甚至有的人都没有个大名,把父母从襁褓里取的连字典里也查不到的俗语作为称呼,一直叫到长大成人。这样的名字缺少文化,更没有内涵,大多都与村人的日常生活、生产方式、接触的环境密切相关,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也更有亲切感。就像村后那些山地的名字,浅显、简陋,但是和村里每个人的名字一样,已经融入了村人的生活,和村人形成了一种岁月积淀的默契。只有村人知道的那些名字,叫得出的那些名字,也只有村后的山才能听得懂。
远去的1980
文/柳岸青青
土地
相比之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村庄比现代城市更加繁庶与热闹。五月麦浪铺展,八月稻谷璀璨,只要走在田埂上,随时都可以听见黄豆剥落出急切的心跳。那浸淫在溽暑高温下的面孔仿佛蕴含着无限的能量,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黄土地的麦粒稻穗诱惑着村人们,弯腰、举起镰刀、割倒一气呵成。比起疼痛,更需要用一场仪式来完成它们成熟的典礼,以昭示成熟的魅力。于麦客稻客而言,完成这场盛大的典礼便是挥舞着热汗和镰刀。一排排倒下,被农人一把把紧握着在打稻机上飞速旋转骨肉分离,田间留下小山包似的草垛与一畦畦断茬,高于土地,最终又没入土地,让土地长出了一分厚度,又增加了一个年轮。
那种热闹不像在华美包装下的现代城市透射出割裂与扭曲的抽象,它是具体的,具体到村人把打稻机踩出咆哮般的呐喊,这种声音覆过了林间身嘶力竭的蝉鸣,覆过了躁热的夏风,覆过了歇扼时偶尔放松牛的哞鸣,覆过了在树荫下那只土狗愤愤吐出的不满,也覆过了水中的游鱼,戏水的鸭子兴致正浓时发出惬意的斯斯与嘎嘎的声音。
一个人童年所看到的东西,就会一直保留了童年的印记。童年心中,那偏僻落后的乡野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激情,繁庶与热闹是无与伦比的。这种热情和激情感染了土地,任凭村人踩踏出深深浅浅、毫无规则的脚印。这是土地的记忆,也是村子的记忆。以至于今天从米铺里买来白花花的大米而没有丝毫杂质时,总觉得少了点土地的气息与味道。
炊烟
炊烟,从屋顶升起,那是女人们在放在村子上空一枚风筝,一头系着家,一头系着男人和孩子。看见它,即使再贪玩的孩子,此时也仿佛听到母亲的呼唤,被炊烟牵着回家。承受一天负累的男人们,也仿佛闻到喷香的饭菜和望见迎面而来的如花般笑脸,由衷的将满心欢喜堆满嘴角,挤上眉梢。当浓浓的炊烟散成薄薄的雾霭,女人们总会站在高处,一声声呼唤在田野里飘得到处都是,而这时候田间地头也会响起抑扬顿挫的回应,唱和出男声、女声、童声的交响曲。
清晨,几粒清越的鸟啼惊醒了村里的女人们,春天的风、夏天的风、秋天的风、冬天的风,一波波从院落中卷过,无论是春温冬肃,夏热秋凉,女人们从未改变这个习惯。在晨霭中担着水桶出门,挑回浸了一夜月光的水,再挽着一个装满脏衣服的竹箩,在小河里摇起时间的桨。天渐渐的亮了,远山的轮廓清晰了起来,菜园里闪烁着摘菜的女人,受了晨露的浸润,额前的流海濡湿湿的,眼睛似露珠般晶莹透亮。
而这之后,就是袅袅娜娜的炊烟。孩子们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能辨别出它来自谁家的屋顶。田嫂早年丧夫,家里田里忙的云里雾里,刚从山上砍下来的柴还很青湿便被塞进了灶笼,炊烟是浓黑的灰,像是一块脏抹布盖在了她家的屋顶。芙蓉奶一个人过,柴米油盐由3个儿子按月提供,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把那些柴晒得直冒青烟才抱回家,因此烧出来的炊烟仿佛是一卷女书和瘦金体,飘逸轻灵。不同的柴会烧出不同的炊烟,村庄上空犹如一块琳琅满目的书法大观园,颠张狂素,苍劲魏碑,清隽小楷,蚕头燕尾的隶书,不尽相同,各有千秋。
炊烟是立体的,仿佛天空中开放的一朵浪花,是村人心中几千年不变的牵挂。如今当再次看见村庄上空萧疏的炊烟时,我犹如一个迷失的孩子,是不是该牵着梦的手,去落满尘埃的记忆中寻找渐以模糊的物事。但可以确定的是,我确确实实在童年的梦中沉沦堕落过。而此刻,我没有遇见自己想遇见的人,我那飘满村庄上空的小名,随着时间的节拍,遗失在岁月的青烟里。
可以聆听的夜
村人古铜色的肌肤是土地的颜色,从出生时的水嫩,到孩提的微红泛黑,再到青壮年的古铜色,是稻麦的黄、阳光的灿与土地的黑,苍老的褶皱里刻满了土地的记忆,而那一道道沟痕是被冲刷堆垒出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白天的光照在村人脸上,随着热汗流进土地,变成夜的深沉。村子的夜是黑褐色土地的汁液里浸泡过的,无论月光如水,还是漆黑无边,当一盏盏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古老的村庄便镀上了一层柔软而温馨的光。伴随着暗藏在角角落落的生灵们的鸣唱抒情,老旧的屋内女人们刷碗声,斩猪草时菜刀触及盆底有节奏的铿锵声,猪栏里饥饿的猪拱门和号叫,以及从暗夜里传来的村人的梦呓,土狗的狂吠,河水的流泻,村庄的夜几乎可以用来聆听。这时候,村子由平面的舒缓上升到立体的纵深,随之而来的是村夫的鼾声,女人熄灭土墙内的那盏灯泡发出的斯斯声,偶尔碰到床边矮凳哐当声,不小心踩到正在捕鼠的黑猫仓惶的叫,还有就是孩子梦呓和磨牙声,在无数个普通的夜晚随着从瓦片和窗户漏进来的月光氤氲着千年不变的静谧与安详。除此之外,触摸的到的就是枕边的叶稻枕头,老布床单,印着鸳鸯戏水的被套,以及仍散发着田野热量,庄稼香息的身体了。而这一切,都与几百年的村庄一起产生与存在过,充实着一个个古老原始而又生机蓬勃的夜晚。
当村庄浸润在一片月色中,屋内屋外的世界一片安然。或者月黑风高的夜里,你的身心完全沉浸在一个漆黑的染缸里时,那情思飘渺的泉眼边,草垛旁,松树林子里,乃至那古老的被烟熏火燎的黑色房子里,男男女女释放着体内的能量与欲望,一辈辈人在暗夜里休憩安眠,播种繁衍,便有了村庄一代又一代流转轮回。
回归于牛
和人类延续了几千年伙伴关系的牛,如今在村庄已经鲜见。但我还是看见了一头,我怔怔的打量着它,企图找回一些童年的记忆。当记忆的潮水一遍遍冲过高低不平的土路,漆黑幽深的巷道,有些陈旧了的天空,那些已经深埋心底的事件,都会让我兴趣盎然。
我始终认为幸福不仅仅因为土仓里装满了饱满的稻谷,瓦缸里盛满了白花花的大米,甚至能在衣袋的某个角落找到少的可怜的零花钱,而且拥有一头牛就曾经在我的童心里产生过莫大的欣喜。
踏着晨露,沐着夕阳,我和牛总是结伴早去晚归。春天的山受了春风的召唤,一夜之间呼啦啦抽出成片成片的绿苗,而那高低错落的松木、杉树、竹林沿着山势长出了柔和的线条,像极了女人身体的曲线,我曾经发现一个村里刚过门的新媳妇,她身上也长出了山一样的线条,高低起伏,错落有致。而牛就在山坡上,树林间悠然的啃食着青草,把煦暖的阳光,把四季的青春吃进了肚子里。
除了冬天,山林成了我和牛的天地,当然还有许多小伙伴一起放牛,在声声牛铃中,为童年时光镀上了一层美好的亮色。牛最累的时候是“双抢”,最苦的季节是冬天。双抢时,牛会跟村人一起在田间摸爬滚打,一群鸟雀总是站在牛背上,啄食着散落在牛身上的草种和谷粒,任牛摇头摆尾,任农人吆喝驱赶,飞走了又飞回来。冬天,在两面土砖垒起来的壁上搭起一个牛棚里,牛艰难的咀嚼着散落一地的枯草,将冬天的萧条和苦涩慢慢吞咽。
看着眼前的牛,想起了骑牛背的岁月,总有种跟它叙叙旧的冲动,而它却防备的紧盯着我,我知道,充满尘世浮躁与欲望的人类不再是它们信任的朋友,而人类,也逐渐和牛脱离了亲密无间的伙伴关系。
虚与实
我曾经把村庄想象成飘在稻花飘香,蛙鸣一片里的一条船,而今停在了鳞次栉比华美建筑包裹之下的废弃古港之中。结果无非是这样的:一种是双季稻变成了单季,绿苗齐刷刷的从泥土里冒出来,齐刷刷的挂满稻粒,又齐刷刷的被拦根斩断,保持着原有的秩序又似乎缺少了某些环节。另一种是无论我走到何处,都会见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以至于我把青春当时的小伙子误以为路过的外乡人,或者把年轻的俏女子当成从外村迁徙过来的一朵花。事实并非如此,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村儿女。这时我往往很尴尬,甚至在漂亮的小楼前仔细分辨昔日的巷道,迟迟不敢动脚,担心再也走不出村庄。
一个夏日的黄昏,我满脸风尘,很显然,我是踏着少时的梦境而来。面对陌生,我的神智处于虚空当中,这种虚空直至在村口遇上一个光着脚丫子正欲回家的儿童时,才回过神来。他的出现立即引起了我的好奇,让我更加好奇的是,他走到当年显赫一时而今像丢了魂魄的大门时停了下来。如果在以往,我定然会听见母亲们的轻唤,我在想象当年母亲唤我的声音,清亮而又充满了母爱的磁性,咫尺而遥远,这种声音已经缥缈在黄昏的暮霭里,只剩下空茫的影像。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我不知道远方究竟有多远,但于我而言,那一定在梦中出现过的--一个只可以用来怀想而无法抵达的地方。
偏隅之处有盛景
文/何志敏
这里没有山,只有村北头传说中商高宗武丁曾经遛马的大土岗,且早已失去了往昔高陡峻立“岗”的模样;
这里没有水,只有村子南北两条叫作马沟的小沟渠,雨水充沛的季节才会汇聚起一线浅浅的亮波。
只是,春天,在这里你能瞭望到一马平川的麦田。不管天好放晴,还是烟雨朦胧,麦嫩苗绿,碧波万顷,四面八方,汹汹涌涌尽奔眼底。那景象,铺天盖地的浩壮,却又不同凡响地楚楚动人。兀地,你就想不顾一切要帮它长叶,助它拔尖儿,促它抽穗。那种魔法般的绿,哪怕把你融化成一滴水珠,渗入地下,你也心甘情愿。
只是,秋天,在这里你能眺望到无边无际的金色图画,触摸到硕大喜悦的丰收果实。在田野、在屋檐、在树枝,玉米、高粱、大豆、花生,沉甸甸,能把你腰身压弯,伏倒在地。到处充盈着丰收的馨香,遍地都有礼赞秋收的哼唱,你眼含笑,细细咀嚼着秋天的果实,大地给予的丰厚恩赐,禁不住热泪盈眶。
过去,沿着并不宽敞的村级水泥道路,走进这个位于临颍、郾城、西华三县(区)交界,俗称“三不管”的研岗村,水泥路面下的黑胶土提醒你:沾雨,土变泥。黑乎乎的胶泥一脚踏下去,两脚半天拧不出。往昔,穷,砖渣路也修不上,下田、上街就这样两脚拧着。天一晴,全村上空就飘荡起浓重的水煮大蒜硫磺的气息——这是村人治疗因黑胶泥浸沤双脚生出芥水泡的偏方。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村里两横一纵的大道修了,通往家家户户的背街小巷也修了。水泥路让村人彻底告别了芥水泡的纠缠,从此用健康的双脚,有力行走在结实平坦的路面上。水泥路连上了乡路,并上了县道,通向了四面八方。自此,这个偏隅的小村子有了一番不同往昔的盛景。
此刻,我坐在新建的二层小楼里,婶子端来了刚刨出的红薯,洗掉温腥的泥土,咬上一口,脆甜多汁的薯块,从口里一直甜到心里。大娘捧出了榨好晒干的黑焦芝麻叶,不需问,不淘洗,直接下锅,绝对的干净,百分之百的天然,纯绿色。吃饱喝足,内急了,你要行方便,来吧,放心来吧,家家户户只要新建房屋,跟城里人一样,一律水冲式蹲坑或是坐便马桶。
农历四月十五会,是村里隆重的节日,也是方圆十里八村麦收前最后一个会口,走亲访友,迎来送往,热闹劲儿仅次于春节过大年。会上,往日多是卖些镰刀、杈筢、筐篓、木锨等物件,如今,麦收都用机械化了,不再镰割手捆,过麦口就轻松了不少。人们聚拢一起,更多的是交流子女打工的近况,婚嫁的信息,探讨当年麦子的长势,收割的行情,商量做哪种生意更红火。赶会,成了村人互通情况、融洽关系、谋划前景的平台。
村里崇文尚武,传承近千年的心意六合拳,相传是岳飞抗金时在此传授的。全村男女老少均习武爱武,“喝口研岗水,老少都会踢踢腿”的俗语一直流传到现在。逢年过节,村里的县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陈根长、魏俊卿就会带领武术队,刀枪棍棒,踢踢打打,走街过村进行巡演。这个时候,村里大都是万人空巷,老少齐上阵,男女同对打。武术演练塑就了村人强健的体魄和骁勇的性格,村里每年积极应征入伍的青年人数都在县里名列前茅。
村南头有个文峰塔,塔因明朝正德年间村里杜楠、杜桐两兄弟同榜中进士而闻名于世。风雨沧桑,世事变迁,文峰塔历经战乱损毁,2005年才得以重建。蓝天白云映衬下,仰望高达24米的文峰塔,塔身建造并不精美甚至有点粗糙。忍不住,你会想,研岗这个小村,放在中国数万计的村庄里,她肯定不是最美的,但,她远离城郊,土地没被挪用,饮水没被污染,淳朴的民风没有改变,人们日渐过上文明、富裕的日子。
凭此,足矣。
不信,你看,这高高的文峰塔,既像一座灯塔,照亮着村人脚下的道路;又像一根拴马桩,系挂着游子浓浓的乡愁。从这里走出的几多教授、将军、学子、民工……不论他们离开多久,走得多远,内心深处,睡梦之中,都在朝着这个最美的村庄,回望,飞奔,日夜兼程。
一棵枯草命
文/雍措
秋天,家乡漫山遍野的葵花爬过了山坡,长出了凹村人的视线。
这些乖巧的小植被,是什么时候在村人不经意的瞬间,翻越大山的,村人无从知晓,他们的记忆里,只残存着春天播种的痕迹,却没有留意到夏天花朵盛开的艳丽。
大山的粗糙,让村人的生活过得也很粗糙。
这一切太像刘三妹的命运。
三妹从小就是病秧子,脸色发黄,廋得像根枯草,风一吹,随时都会倒下去。
村人说,这命能长下去,也就是一根枯草命。草命贱,喂牛喂马,牛马都得挑挑合不合胃口。
草,路边有,山坡有,田地边有,越多越装不进村人的眼。命贱,往往遭到别人的歧视与践踏。
一到冬天,三妹发黄的脸蛋,瘦弱的躯体,就快让她跨不过深冬的门槛。凹村人眼睁睁的盯着,这个就快死在深冬的草命,枝头乌鸦“哇哇”的叫着,都说这是在喊三妹的魂。
三妹的魂没有被乌鸦喊走,这出乎村人的意料。
但是村人想着,悬崖上的小石子,能熬过哪天呢?
三妹在村人的眼里,生活就是熬,除此之外,三妹什么都不是。
熬出来的日子,是痛苦的。三妹曾经也认为自己在熬,熬着熬着,也就顺其自然了。
没有村人注意到三妹正在悄悄的起着变化,像一棵枯草遇见春天的呼唤,悄悄醒来。偶尔有人发现,也只是把它当成是季节更替应该有的。
三妹长大了,混着家家都会种在地里的葵花悄悄成长。在这个时候,村人依然只能在眼里装下葵花,却看不见三妹的成长。
直到有一天,三妹像那些漫山遍野的葵花,爬过山坡,漫出村人们的视线,村人才发现他们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草命除了贱,更有一份坚强和不屈在里面。
三妹带着夏天的葵花香,带着梦想,离开了村庄。她的草命还在生长,遇见冬天的严寒,脸色还会发黄,像就要死去。
不过,春天还会来,对吗?她的世界永远都有个春天。
时至夏季,又是一年葵花满坡,那些漫过山坡的葵花是红色,蓝色,还是金色,村人不再多说。
村人老顺
文/宋瑞林
老顺是我曲里拐弯的亲戚。他一辈子闲游戏耍,逍遥自在。
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小女儿都嫁了出去,二女儿在家招人上门。
老顺也就没有修建房子,他和老伴种了一点地,收下粮食拿到街上卖掉,换些油盐钱。每次上街卖粮食回来,他说,好家伙,三要街变化大的很嘛,一街两行都是门市部,把人眼窝都看花了。村人问他,那你上街买的啥?下馆子没有?他嘿嘿一笑,买的啥,一问,啥都贵的要命,也就是给眼窝过生哩。快出街的时候,我买了两个葱花饼一吃,顺便给死老婆子买了五个水煎包子,我不爱包子,一包包菜,有啥吃头?我就爱吃葱花饼。村人又问,老顺也不给老嫂子添一件花衣裳?老顺说,都老了,有啥穿就行了,你没见大街上那些女的,穿窝啥嘛,我的妈呀,不敢看。穿的窝叫啥,哦,牛仔裤,把勾壕子勒得紧绷的。头发像母鸡窝,嘴唇抹得跟吃了死死老鼠一样。说完,老顺和村人哈哈哈的笑了。
老顺也就那么一点地,更多的时间他在村子里走动,东家坐坐,西家谝谝。他门前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核桃树,一到夏天,他就躺在树下面一块长条青石上,核桃树遮荫凉,浓荫蔽日,好几次我骑车路过,都见他躺在树荫下的青石上,他耳朵尖的很,好像听出是我,一翻身坐起来,笑着说,妈什的,你很美哩,咋跟学生娃子一样,也逢礼拜天?我从车上下来给他发烟,他说,你这烟高级,叫啥猫?我说,啥好烟,吃了还不是冒一股子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嗯,到底不一样哎。我又递上一支,他别在耳朵上。我们坐在青石上很随意的拉家常,谝帮子。我说,听村道人说,你年轻时当过兵。他说,噢,见不是。那时拉壮丁,在四川当的兵。谁知进部队时间不长,我才发现是狗日的国民党军队,一个小小的连长,都哈得很,克扣军饷,克扣伙食费,我一看,不是相。有一次晚上行军,我报告说,我巴屎啊,就手跑了。我日***,走了半个多月才到屋。说句实话,后来看电视才知道,那时候打日本,国民党也把力出了。
我听他说这说那,觉得很有意思。
我说,你一天很美哩,老见你闲转。他说,你这娃,人一辈子活恁辛苦做啥,当恁大官能咋,要恁些钱做啥。活一天少一天,人活世上,也就是活鬼闹世界,你当是啥。
老顺活了九十五岁,埋葬老顺那天,村里人说,人家老顺才是活神仙哩。
古村读树
文/村姑
树是乡村的名片。
在黄河和北邙之间,丘陵绵延起伏,沟沟壑壑里,村落就像灌木丛,一簇簇地散布着。一团密集的树影下,肯定藏着一个村落,远远望去,仿佛被山路串起的一个个藤瓜。
挑担推车的小生意人,看见树影,酸痛的腿脚就轻快了起来。村中的大树,撑起一片清凉,可以放下担子,歇歇脚,讨口水喝,不管与村人熟不熟识。
古树是乡村的神灵。没有古树,不敢称古村。小浪底镇的小村庙护,就幸运地与一棵1700多年的古柏为邻。受宠的孩子,常被大人拉着小手,提着篮子走上北岭去给古柏磕头,认干娘。抬头望望矗立千年虬旋龙绕的枝干,想想神奇的传说,心里就多了一份踏实,一份希望。
古柏下有庙,村子因此而得名。庙里供着古柏奶奶,慈眉善目,村人皆云有求必应。假如不应,肯定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们相信,善恶有报,心诚则灵。在久远的年代里,古柏在,乡间的秩序就在。
老树是乡村的长者。村中十几棵百岁的皂角树槐树,散在房前屋后。只要扎下根,不管是陋巷寒门,还是沟头荒园,一站就是一辈子。年年开花结果,从不问为谁辛苦为谁甜。被牛羊啃了,被虫子蛀了,被石头挤得伸不开脚,也从不喊苦,从不逃离。哪怕树干早已中空,伤痕累累,只要还有一口气,也必定逢春抽芽。树有树的命运,树有树的规矩。乡下的男人女人早就读懂了这些。
千百年的风霜雨雪,悲欢离合,树们都看在眼里。它们肚里装着无数的故事,那故事关乎善与恶、生与死、苦与泪、坚韧与希望,关乎岭上的庄稼、天上的云雨、黄河的涛声。风来的时候,就会轻轻讲起,人听到的,只是箴言般的只言片语。
偶尔它们也会剧烈挥舞,大声疾呼,甚至咔嚓一声折断手臂。村人都会心头一紧,然后咒风咒雨怨老天。能让宽容慈祥的老者动怒,难道不是它们的错吗?而且老者是为村人的衣食才抗争的。该下雨时刮风,要灌浆的麦子旱死了;该天晴时又下雨,黄了的谷穗发芽了。可是又能拿它们怎么样呢?村人也早已读懂并继承了树的性格。总有一些事让人愤怒,总有一些事让人无奈,总有一些苦痛得默默接受。乡下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的吗?
在树的絮语中,村人耕田、打铁、磨面、喂牛、吃饭、纳鞋底,汗水和泥,垒起了一座座土坯瓦房。在树的注视下,一茬茬孩子嬉戏玩耍,慢慢长成他们父辈的模样,继续秉承着勤俭生财和气致祥的信条。
村人多姓谢,世代以打铁为业。村中的老祠堂,也与树有关。堂前有联:祖上古今三太傅,家声吴越一东山。铺地的青砖,因年代悠久而凸凹不平,砖缝里的青苔与绿草,排列成诗般的祖训。堂名为“宝树堂”。宝树,喻优秀子弟,缘于“芝兰宝树满庭堂”的典故。
百年前,村人节衣缩食,率先在祠堂建高等学堂,开设英语地理等课。看着“宝树”二字,想着父辈期望,学子们读懂了一个道理:要么像先祖谢安一样建功立业,为国之栋梁;要么如嵇康一样挥锤打铁,奏出铿锵的人格。如今,村史馆里,记载着历代的精英。图书馆里,常有孩子的身影。老树身旁,一棵棵小树正在拔节。
古村老了,人们渐渐搬出深沟,在平地上生活。但古村并没有被人遗忘,它又焕发了青春。瓦房土坯料礓墙,石碾石磨石牛槽,老家的味道吸引来了大批的游客。古树更是镇村之宝。在村中漫步,仿佛回到童年的老家。绿树瓦房不见苍老,而我已不是当年的村姑。
凝视一棵老树,抚摸着它张开的树洞,我听见它的轻语。每个人都只能经历一生,不必羡慕别人,过好自己的一生,才有意义。乡村里的童年是幸福的,有书读的少年是美好的。踩过田地的双脚,才能更坚实地踏在城市平坦的马路上,而对世间奢华,心如止水。
梧桐
文/黄孝纪
那么碧绿油亮的巨大叶片,在村庄的地域里,恐怕只有芭蕉叶、棕树叶、荷叶和芋头叶能出其之右了。
那是一个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假货”、“外来植物”的年代,况且我的家乡八公分村地处湘南偏僻一隅,村人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朴生活,除了吃盐点灯,穿衣读书,其余的都是乡土物产,自给自足。山川原野,草木藤蔓,也都是土生土长。自然,那江畔的梧桐树,也是地地道道的本乡梧桐,中国梧桐。不像如今的家乡,只有“法国梧桐”这个冒牌货,却不见了真正的梧桐。
梧桐又叫青桐,我是以后才知道的。不过它那笔直青青的树干和枝条,巨掌般层层叠叠的青叶和清香味儿,我从小就十分熟悉。
村前的江畔曾有很多梧桐树,它们与村人的生活休戚相关。村里有老人去世了,丧家就会砍来一大捆拇指粗的梧桐枝,截成尺许长,斜着糊上一圈圈剪成细丝的白纸,做成号丧棍。而梧桐的树皮,也常有人剥下来,浸泡在水田里,沤烂表皮,用那长长的纤维搓成绳索。端午节摘了梧桐叶蒸馒头,素常的日子以梧桐叶蒸米粑,更是村人沿袭久远的风俗。
这些梧桐树,家家户户每年端午都要来攀折一番,平常又要经受刀砍斧剁,很少有长得枝干粗壮硕大的,它们永远没有旁边的柏树杨树柳树那么高。不过,这些梧桐树的根系却十分发达,树蔸也长得很阔大,都丛生出一杆杆大大小小的旁枝干,齐刷刷笔直向上。毎一根树干树枝,又都密密长满裂掌状的硕叶。
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端午节吃梧桐叶蒸的馒头。
那时我们的村庄,种植小麦。在江流上游的拦江石坝处,有一座老旧的磨坊,一栋四合院式的青瓦砖房,中央是一块晾晒挂面的三合土空坪。磨坊旁边有一个乌黑的水轱辘,滚圆,巨大,在水流的冲刷下,缓缓地旋转不停,发出哗哗的水声。小麦收割之后,这里变得忙碌起来,村人常拿麦子来,到这里换成不甚白亮的面条,一扎一扎,像一截截粗短的木头。
端午节这天,家家户户磨小麦粉蒸馒头。不放红糖的馒头如拳,包了红糖的馒头如月。蒸前,毎户人家都会从江畔摘来硕大的梧桐叶,清洗后铺垫进大水锅里的蒸笼。蒸笼有的是竹篾做的,如浅沿的团箕;有的是高粱秆做的,圆圆的一大块,金黄色,光光亮亮。做好的馒头密集摆放在梧桐叶上,盖上木锅盖,猛火蒸熟。
出锅的馒头,热气蒸腾,蓬蓬松松,黄中偏黑,弥漫着梧桐叶的清香。蒸过之后的梧桐叶,已是熟透的菜色,焉焉的,十分柔软,全然失去了原来的光亮和碧绿。蒸下一锅时,往往换上新鲜的叶片。用梧桐叶蒸出的馒头,存放几天都不会变馊。蒸过的梧桐叶,多用来覆盖捡拾在团筛里的馒头,其上再搭三两片新鲜的叶子,既遮挡蚊蝇,又干净清爽。
很多年来,我们村庄的端午节,就是吃着这样的梧桐叶馒头。在整整的一年里,这也差不多是唯一吃馒头的机会。其他的日子,村人蒸米粑,有时也摘了梧桐树叶来垫蒸笼。摘了老叶的梧桐树枝,隔不了多久,层层叠叠的新叶又长得碧绿光亮,如扇,如盖。
梧桐开花在端午之后。开花时节,梧桐树的枝头盛开一串串繁花,状如小喇叭,花瓣白亮,脉络粉红,十分漂亮,是江畔靓丽的风景。以后花谢结果,一粒粒,滚圆如珠,青碧如玉。
上中学后,读到许多诗句,方知自古以来,梧桐就为人们所喜爱。《诗经》里写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它是多么的高洁,竟能引得凤凰来栖!梧桐也常是诗人词家寄意抒怀的对象,李煜慨叹:“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清照更是愁得化不开:“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每每读到这些优美的诗句,我的眼前总是能够浮现起昔日江畔那些熟悉的梧桐树。
家乡的梧桐树,应该消失有三十多年了吧?真有点怀想江雨梧桐的旧时光了。
金樱子
文/黄孝纪
我们平素看花草树木,多是游目扫过,有个大概的印象,并不刻意驻足细察,推敲精微之处。尤其是从小生长在植物繁茂的山野村庄之人,智性本就淳朴,又少心机和别样的目的,对植物的探求和分辨难免粗略。有时甚至用熟视无睹来形容,也并不过分。
在故乡,有两种大型的藤条植物,就长得十分相像,堪称孪生姐妹。若是随意找一个村人,要他谈谈二者之间的差异,或者各折一枝,让其分别,恐怕一时半会还未必能答得上来。
这,就是野蔷薇和金樱子。
故乡那方地域,方言尤重,植物上长有的硬质锐刺,土话叫做勒(lia,去声),或者勒巴。比如杉树那鱼肋般的尖叶,叫杉勒;皂角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又长又大又硬又黑的锥刺,叫皂角勒;覆盆子(村人叫泡节)枝干上的刺,叫泡节勒;乌泡藤上的则是乌泡勒;金刚蔸的藤条和块根都有刺,叫金刚勒,日常里村人把这种植物就叫金刚勒蔸……
当然,无论房前屋后,还是路边,溪边,圳边,涧边,江边,田埂边,土坎边,山野边,山岭上,这类长刺的植物中,最常见的还是野蔷薇和金樱子。在故乡的方言系统里,野蔷薇就叫勒巴,金樱子则叫鸡打阿(读音),都是土得掉渣的名字。
这两种植物,在村庄周边的许多地方,也往往一同生长。远看去,它们的外形几乎没有区别,都是密集的枝条,交错弯曲成修长的弧线,看似柔弱,向四周散开,蓬蓬勃勃,披满绿叶。其实,它们的每一根枝条,都长满了三角形侧立着的片状勾刺,在绿叶下暗藏护身利器,让人不敢贸然靠近。否则,定然会撕破你的衣裤,手脚,脸面,毫不留情。
事实上,若做一番细致的考究,二者的差别也不难发现。野蔷薇的藤条偏绿,更细,更柔,尖刺暗红,一支羽状复叶上,多有五片指头大的小叶,也有更多片小叶的。金樱子的枝条则要粗壮一些,脆硬,偏黑,刺也更大,如锋利的黑鹰嘴,它的复叶上只有三片小叶,较野蔷薇的小叶既大且长,绿得更深。
暮春时节,它们的花朵都开得生动又漂亮。野蔷薇花色丰富,有白色,有粉红,有金黄,一簇簇,一蓬蓬,花瓣细碎,开得热热闹闹,引来蜂蝶无数,起起落落。这个时候,野竹笋已长成亭亭玉立的笋篙,嫩叶尖尖。童年里,我们经常折几枝笋篙,拔掉枝丫梢卷曲的顶叶,再从留下的针状细管里插入野蔷薇的花柄,一阵功夫,就能做成色彩斑斓的竹子花,高兴得手舞足蹈,在春风里奔来跑去。相比而言,金樱子的花则素雅多了,花朵大而纯白,花蕊金黄,一朵一朵,没那么绵密。
花开花谢,野蔷薇结出一簇簇的果实,粒粒如豆,泛着绿光。只是这样的果实于人无用,纵然成熟后灿烂如红豆,也不为人所关注。金樱子的果则大多了,犹如一只只小巧的弹花锤,果身果柄浑身都密布细微的尖刺。
金樱子在山林间尤其多,一蓬一蓬,令人生畏。它们的生命力强劲,能长得比油茶树还高。被金樱子藤叶纠缠按压住的油茶树,会影响挂果。纵使结了果,在霜降摘油茶的时候,若身陷其中,也让人左右为难,处处勾勾绊绊,在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因此,它们差不多成了村人的天敌,欲除之而后快。
上山砍割金樱子,曾是许多年里村人日常做的一件苦活。我年少时,在星期天和寒暑假里,经常与伙伴们成群结队,以此为业,用柴枪挑上两大捆,一担担挑回家。在空地上晒干了,是煮潲的好柴火。
只是砍金樱子时,那就棘手费事了。为了防护,便是夏天,我们也是穿着旧长衣长裤和旧解放鞋。左手握木叉,右手拿镰刀,将叉子往前一推,叉住藤条,一顿猛砍猛剁。再刀叉并用,挟持着砍断的一把藤条,高举着放在一边。即便如此小心,每一回上山,我们的手脚和脸面总是被勾刺划得皮开肉绽,道道血痕如经纬交错的红线。有的时候,大刺深深扎进手指和脚板里,痛得眼泪零落,拔不出,挤不出。要回了家,让母亲狠狠捏住皮肉,用那缝衣的长针,一番左挑右挑,挑得皮肉稀烂,成了一个小洞,才能把那黑刺连同鲜血给弄出来,痛得如同受刑,又是泪水盈盈。也有更深的,实在无法承受痛苦,就找一两粒蓖麻籽,捣烂了敷上。据说蓖麻籽的药力,能将勾刺逼出来。总而言之,是任其肿胀,化脓,溃烂,而自愈。
不过,到了深秋之后,金樱子那红红的果实,又成了村人喜爱的好东西。我们在山上捡柴时,也常小心地摘下来,将其放在地面上,用鞋底或者小石块,揉搓掉那些锋利的密刺,咬开,抠掉里面毛茸茸的黄籽粒,嚼它的果壳吃,又香又甜。也有人专门提着竹篮,带一把剪刀,满山去剪红红的金樱子果。浸泡红薯烧酒,色泽红亮,甜香,常饮,能舒筋活血,强身健体。有些年,圩场上有药铺收购切片去籽后的干果皮,采摘金樱子成了村人赚油盐钱的好路子。
分田到户后,也常有人从山上挖了金樱子的根部来,栽于园土周边。经过一个春夏的生长,成了又高又密集的绿篱笆。种在里面的青叶菜蔬,诸般作物,再也无惧鸡鸭啄食,猪牛拱嘴。
井塘古意
文/王月鹏
井塘是一个村落。村南三座山,村北一座山,山并不高,一条东西走向的路从村子穿过。
在井塘,有井,有塘,还有小河。水的三种存在形态,在这里都以日常的方式呈现。遥想当年,村人最初落户这里,开荒立宅,度势而居。他们固泉作井,累石为塘,在河上架起小桥,并且编织了一个吉祥的故事,说这桥是当年衡王嫁女时所建,故名仪凤桥。如今,大大小小的山石裸在河道里,河边的那口老井依然有水,越发显得幽深。我站在井边,听村人讲述关于村子的各种传说,真实与否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口井。环绕井岩的,是深深浅浅的十八道绳痕,最深的足有七八厘米,是拔水时绳索摩擦所致,让人想到日常的力量,笨拙的力量,缓慢的力量。天还没亮,村人就陆续提桶过来打水了,他们站在井边,抽烟,闲聊,抬头四面皆山,低头看到的就是这口老井。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熟稔于心,自然不必多言,村人常聊的,大多是关于山外的话题。一些故事,一些想象,水一样哗啦啦地响。午后,妇女在河边洗衣,孩子们则光着屁股在河里嬉戏玩耍,整个山村越发生动起来;待到暮色降临,炊烟升起,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这是若干年前的生活,简单,心安,他们过了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无论村子经历了什么,丰收还是歉收,这口老井从未干涸,就像生活无论遭遇什么磨难,终将继续下去。这口老井之于井塘村,既是日常所需,也超越了功能意义的日常所需。围绕这口井,该有多少故事发生,有多少故事被讲述,被想象以及被遗忘。
村子里的树,以古槐、古柏、皂角树居多,梯田上更多种植了蜜桃和山楂树。在村街的拐弯处,我看到一棵古槐,几乎是长在石头上,裸露的树根将石头包裹起来。村里的人称这棵树为“子孙槐”,据说是自生自长的,明朝曾被村人砍伐了盖房子,后来又生出了小树,如今小树也已变成老树。我们路经这棵树的时候,树下坐着一个老人,她看着我们,表情淡然。
房屋都是石头垒砌的。村子处在山的怀抱里,四处皆是石头,村人天天与石头相处,拥有雕刻技艺也就不足为奇,他们雕刻的石兽、石鼓和石磨,至今在村里随处可见;一般的垒墙盖屋,不必花钱请人,邻里之间搭个手,帮个忙,就可盖起房子。在井塘村,我看见一个石碾,看见一个稚童在试着推碾子,看见稚童的父母在旁边弯腰拍照。曾经沉重的碾子,如今在游人眼里变成了轻松的道具。村里建有一处戏台,是沿河砌石,且与平地相连而成的。戏台前面即是井与塘,周边有一小片的开阔地,是看戏的空间。每逢年节和庙会,这里锣鼓喧天,好戏连台;在平常的日子里,戏台是沉默的。我们去井塘的那天,在一处古院落里,听到了几位老人现场表演的井塘小调,词是自编的,动作是自导的,她们的表情里有一份自足,声调平淡,朴拙,一点也不高昂,却深深打动了我和同行的朋友们。
我不以为这是所谓的世外桃源。这里有最真实的生活,有烟火的气息。在这里,时光是慢的,心态也是慢的,适合静静地走,静静地看,静静地回忆。这里也有商业气息,但是它们不喧哗,不浓烈,若有若无,恰到好处。这样的场景,勾起了我关于故乡的久违记忆。这份记忆,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虚幻的想象,很难找到与之对应的现实。它们曾经真实地存在过。存在于我的童年,存在于我的故乡,以及关于童年和故乡的记忆之中。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在井塘,邂逅一些似曾相识的村景,我想起了童年,想起那段珍藏心底的遥远时光。
钟声悠悠情悠悠
文/杨朝新
一头挑着一床铺盖和一个铁桶,一头挑着一个木箱和一把吉它,高高的芭蕉山,弯弯的山道上,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剪影印在古老的石壁山道上……
初秋的山林,各色树木尚未褪尽绿色的衣裳,不知名的小花在山径两旁独自芬芳。通往芭蕉村的山道,只要翻越芭蕉山,再下到溪谷就是了。山里孩子是不怕山的,学区校长交代完大致路线,我便独自一人迫不急待地上山了。日子长着呢,同校向老师嘀咕着。他是民办老师,家里还有农活,他要星期一清早赶来学校上课。
二十年前,我从吉首一所中专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古丈的一个叫芭蕉村的小山村当了孩子王。当我用小铁锤敲打用一块钢板做成的钟,铛——铛——铛——,清脆尖利的铃声在山谷回荡时,我知道,我的青春岁月便随着山间的雾岚飘飘悠悠,挥洒不尽。山村窝在两道山梁之间,一条溪谷将村庄分为两个自然寨,学校便建在溪谷边。一棵高大苍翠的桂花树立在学校廊沿边,一地浓阴,一地芳芬。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九月的芬芳便在学校附近弥漫开来。
山村小学条件简陋,没有篮球场,操场也是泥地。上体育课时,操场便烟尘抖乱。课间,我和学生们在教室廊沿上做倒挂金钩,两个学生各抱住一条腿,我挂在廊沿下,看纷飞的桂花飘飘洒洒,一时竟忘了两个学生能不能坚持住,若他们放手,我就会倒栽葱般栽下溪谷。
又是一个秋雨霏霏的日子。因为一个更远的山寨缺老师,接学区通知,我爬上了高高的天桥山,来到一个叫做坪家寨的小学。那其实是一个高山斜坡,没有一块坪地。学校建在村中,唯一的坪场怕就是只有半边篮的球场了。不知村人从哪里弄来一截钢轨,敲打出的声音清脆响亮。铛——铛——铛——,高山流云般的钟声久久回荡,给小小山村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山中多树木,更多果木,斜欹木质教室的板栗树枝竟然从我的房间窗户伸了进来,毛茸茸的板栗球张开洁白的唇齿,吐出一颗颗光泽晶莹的板栗子来,在房间的木地板上敲出咚咚的回响。由于几个星期没有下山采购物质,菜油告罄,又不好意思向老乡去借,因为借就意味着不用还了。好在是秋季,新鲜辣椒还没过世,从自种的地里随便可采摘。待把锅子烧红,放入青椒,翻来覆去炒,青椒焦了皮用锅铲捣碎,放少许食盐和酱油,香辣的青烟便飘逸开来,津液便哗哗直流。隔了几日,到了中秋节,村人杀猪过节,称了几斤猪板油。当晚用清水净煮,吃得满嘴流油,好好地滋润了一回生锈的肚肠。
两年后,一纸调令,我又来到酉水河边一个名叫葫芦坪的片小教书。静静的酉水碧蓝澄澈,几十户人家散落在斜坡上,曲曲弯弯的盘山路硬是绕了七十二道弯,看到屋走得哭。我更不知道村人是从哪里弄来的,又是如何搬上高高的山上的,许是村人认为学堂与庙堂一样神圣,非得有黄钟大吕才能镇得住,多出人才呢。说来也是,小小村庄,竟有大学生数十名,成了名闻遐迩的秀才村。那用汽车钢圈做成的大钟,每当敲起,雄浑深沉的声音在大山中久久回荡,震得密林中的小鸟朴椤椤四下乱飞。偶尔,大山中会响起如诉如泣不绝如缕的山歌苦调,应和着悠悠的钟声,直叫人柔肠寸断。好在,我的学生年纪尚小,他们还不懂生活的艰辛,不懂山歌的凄切与无奈。
学校坐落在大山坡上的一座小山包上,呈四合院形状。四周是一层茶树一层梨树分层衍生。茶树四季长青,我带着学生于春夏间采摘,再于食堂炒制,可啜四季清香,真正自给自足。食之有余,赠之友人。梨树在果,更在花,春季花开烂漫,学校于花海间浮沉。常带学生于花下嬉戏,其乐融融。再往下便是层层的梯田和村人掩映在蓊郁古木下四散的房屋和不尽的炊烟。
如果不是领导的再次关注,我不会离开这里。那山,那人,那悠然的钟声,那蜂飞蝶舞的密林,已经融入生命的血脉,不弃不离。
梳头溪与西歧河交汇的地方,湾出一方坪地,故名双溪。学校便建在双溪交汇处的坪地上,前临双溪,后靠大山。这是一所中心完小,全乡十里八村四、五、六年级学生都在这里读书,三百多学生,老师十多人。指挥大家按时作息的钟却是一个中间有一圆眼的铁饼,挂在学校老旧的砖墙上,声音清脆尖细激越。由于长时间的击打,在砖墙上形成了圆形的凹痕。时间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期,受读书无用论的影响,加上有的学生交不起学费,辍学的孩子越来越多。于是,劝学成了我们的重要工作。开学很久了,我们却要翻山越岭走遍全乡的每个村寨。学生知道老师要来,便早早地赶着牛羊出了门,躲进了深山,一任我们在高山大岭间呼喊。个别孩子禁不住劝导,泪潸潸地走出山林。有的孩子则要等到日暮回家,留宿农家是常有的事。返校了,还要为自己的学生担保学费,学生若交不起,只好用自己的工资代缴了。学生能还则还,不还也不作计较。春秋两季,长长的梁梁、坡坡、湾湾、沟沟、汊汊,留下了我们年复一年绵绵不尽的劝学足迹。看着学生安然地坐在教室里上课,一个也不少,心里才踏实。一旦某个座位长期空缺,心下便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如今,全乡学生从一年级起都集中在中心完小读书了,老师也集中在中心完小了。村小消失了,村里悠悠的钟声也消失在昨天的时空里了。老师们再也不用劝学了,学生学费书费全免,吃在学校,住在学校,还补贴生活,还照顾生活。家长们放心务农,放心打工。学校那铁饼挂钟不见了,替代它的是电铃,那铃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动听,音乐一般,不绝如缕,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