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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爷爷的经典散文

2023/01/24好文章

写爷爷的经典散文(精选20篇)

那些老物件

文/宋南方

有个晚上醒来,看着月光淡淡地洒在床前的地板上,像是在抚摸着老物件,心中生起一种温暖、欢喜的感觉。

很多老物件都是掩在岁月里,蒙着灰尘,一如逝去的人。在奶奶去世之前,我很少留意老物件。她去世之后,那些老物件,忽然地就涌现在我的眼前。大的,如脱了漆的立柜、半躺着的木箱子,小的,如一圈棉线、一枚顶针,这些都是她用了一辈子的东西,忽然地就落了单。如同我们一样,也落了单。

奶奶入土为安后,我给那些老物件拍了相片。回城时,我带了一把铜锁,那是奶奶当年的嫁妆,现在,它被安放在我的书房里。看见它时,我总会想起那口箱子。它曾经是甜的,那时,家里的糖就放在那口箱子里,哪怕只打开一条缝,甜味都能蹿出来,惹得我口水不停地涌上来。

后来,再回老家,从奶奶的针钱包里找到一些老式的花样子。花样子是用来绣花的,画在白纹纸上,有打拳的光头娃娃、莲花和鱼、牡丹下的斑鸠。我还找到了一双小布鞋,那是奶奶十几年前为“我的孩子”做的,尽管那时我还是单身,可祖母说,时间不等人,她眼睛已经花了,于是就提前做了。那双漂亮的鞋子,等我有了孩子也没有穿,我把它装在一个相框里,挂在墙上,成了老物件。

离老家太远,带到新家的老物件,能适度缓解我的相思情。而亲人总在谢幕,这是最让人伤感的。

爷爷离世之后,我带走了他的铜烟袋。因爷爷长年含着它,烟嘴上落下齿痕。还有一个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本子,上面有爷爷的笔迹,大约是记账用的,盖有一枚鲜红的印章,他的名字被刻成篆体。还有一块漂亮的石头,爷爷说过,那是他年轻时在松花江边捡回来的。

我把这些集中放在书架的一个格子里,不高不低,一伸手就能拿到,抓在手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风也好,月也好,人都在。

不远千里带回城里的,还有我姥爷的一个绒面钱包。绒面很破旧了,不过里面绣的字依然清新,字是欧体字:广进四方财。话是好话,但并没有改变姥爷的生活,他始终清贫,但这不影响他活得快活。去世前两年,他忽然中风,一半的身子行动不自如,嘴也歪了。我去看他,他歪着嘴给我唱民歌:春打六九头,春雨贵如油,春山春杨柳,春水池塘卧春牛……

这些老物件,让我身在五光十色的城市里,能够看得见自己的来历,看得见我那朴素的故乡,能够得到安慰,得到支持,得到回过头去看来时路的提醒。

有一天,孩子也在书房,他看着那些老物件,有许多问题问我。每件老物件都有一个冗长的故事,可惜它们开不了口。我跟他说,这些老物件是在陪伴我,也是在陪伴你,它们的身上凝结着血脉亲情。

孩子忽然笑了说:在电视剧里,别人骂人时就会说“老东西”。我也笑了说:也不算是骂人吧,比如说,我能活成一个老东西,你就有个老爸,不是挺好的嘛。他说:有什么好啊,太老了,最后就会老成一张大相片。我说:那怎么办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着急的样子让我感觉很欣慰。

他还小,跟他说有关生死的问题过于严肃。我指着墙上相框里的那双小鞋子对他说:这是我的奶奶,你的太奶奶,给你做的,它等了你十来年。他说:太奶奶怎么知道我啊,我都没见过她!这的确是个问题,我一时没回答上来。但老物件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回答了这个问题——老物件,它经历了,它表达了,它就在那里……

打电话

文/夏兴初

傍晚,父母在煮年夜饭,我就替他们守着小商店,卖一些日用品,兼营公用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来到店里。他蓬着乱发,流着鼻涕,穿一件旧毛衣,站在门口陌生地看着我。

我也不认识他,就看着他问:“小朋友,买东西吗?”

“我,我打电话。”孩子迟疑片刻,低声说道。

“哦。”我站起来,顺手拿起电话机话筒。

孩子走进门来,踮了踮脚尖,颤抖着手接过话筒,眼睛朝电话机望了望,然后尖起左手食指,伸手拨了号码。

“爸爸,我是军军。”孩子的嘴巴已触到话筒。

停了一会儿,孩子又说:“爸爸,爷爷奶奶在家里煮饭,我就出来给你打电话了。”

见孩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我向孩子提醒道:“长途电话费贵哟,小朋友,快点说。”

孩子斜着眼看了我一下,然后很高兴地说:“爸爸,我读一年级了,考试得了奖状咧,爷爷帮我贴在墙上了!”

“爸爸,爷爷好累哟,一干活就喘气。奶奶上山打柴摔了跟头,脚痛,好久都没送我上学了。”孩子冲了冲鼻涕,声音小了下来。

“爸爸,你和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嘛?我想好想你们啰。爷爷奶奶也想。”孩子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闪着泪花。

我心里突然沉沉的,对孩子说:“好了,小朋友,爸爸妈妈都知道啦,别说啦,回去和爷爷奶奶吃年夜饭吧。叔叔不收电话钱,回家去吧,啊?”

孩子扭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好了,爸爸,你和妈妈要快点回来哟,不说啦,再见!”然后恋恋地放下话筒。

我走上前,下意识地朝计时器一看,一下子愣了。

原来,计时器上没有显示通话时间,孩子根本没有拨通电话。

“孩子,爸爸妈妈很快会回来的,回家去吧!啊?”我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喉咙有些发哽。

“谢谢叔叔!”孩子感激地望着我,用手背拭了拭鼻涕,然后走出门去。

忆父亲

文/许秀兰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但我总记挂着他,每次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想流泪。

父亲年轻时吃过很多苦。父亲有七兄妹,他是老大,最小的姑姑比他小20岁。年少时,父亲聪明懂事,成绩优异,却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上完初中就被限制再升学,只得回家务农。10多岁开始,父亲就帮着爷爷养家糊口,去井下挖煤,去田里插秧收割,去广东做工。自己省吃俭用,帮着爷爷奶奶养活一大家子人。结婚后,为了不给爷爷添麻烦,父亲主动搬到破旧的老祖屋居住。在养活自己的小家的同时,他还总惦记着爷爷奶奶那一大家,心里唯独没有他自己。

父亲一直对我疼爱有加,从来没有骂过我,更没打过我。在我读初中了,还喊我“毛毛”。记得小时候,有次我和村里伙伴去扯猪草,天快黑了还没回家。父亲站在村里的水库旁,大声呼喊“毛毛,回家……”引得小伙伴们都嘲笑我,这么大了,还喊毛毛。回去后,我告诉父亲,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了,不然伙伴们又会笑我。父亲嘿嘿两声,却依然“我行我素”。或许,那时的父亲,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表达他的爱,这样的称呼,是他对我最好的疼爱。如今,我再也听不到父亲呼唤我小名的声音了,也看不到父亲爱怜我的样子了。

父亲一辈子吃的苦,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我参加工作时,父亲刚好50岁,家里已没有什么负担,他也可以享福了,但他还是那么辛苦地劳作,而且更加省吃俭用。他总是不愿花我们的钱,节约已成习惯的父亲对自己很“吝啬”,对我们却无比大方,家里的土鸡土蛋,总是我们的专享。

父亲的固执,加上我的粗心,使我对父亲的身体没有太在意。有一天,父亲说,胸口总觉得闷,出气不得。我便要他去医院检查,却被他一句“不会去”挡回来,之后我也就没再提了。父亲是担心花我的钱,而我却理解成不要紧。那时如果坚持,强行把父亲带到医院进行检查,这个原本问题不大的肺气肿,就不会折磨他十年,也不会恶化得这么快。多年后,父亲实在不舒服了,在我的连哄带骗中,才终于把他带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怎么早不来?其他指标都很好,就是肺部因职业关系造成感染。这病只能养,感冒一次,就会加重一次。那一刻,我特别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带父亲去医院检查治疗啊!?如果早治疗,父亲或许还不会走啊!从那一刻至今,我一想起自己的疏忽就后悔极了。

父亲的离去,留给我深深的悲伤和怀念。多少个夜里,我总会梦见父亲,看见他那慈祥的面容!愿父亲在天国一切安好!

冬天的云

文/陆杏清

记得小时候,窗外寒风凛冽,我缩在屋内,隔着玻璃窗看天上,禁不住想,那些高高在上的云冷不冷?如此凛冽的风,会不会把它们刮得找不到家门?

奶奶说,傻孩子,云是一床床被褥,是给人们挡寒呢,哪里会冷。于是,我就看那些变化多端的被子,大概天上棉花少得可怜,到了冬天的白云,显得那么单薄。好在它们离太阳近,大概吸收了很多热量,因此便不会觉得冷吧。可是,坏了,天渐渐黑了,白云还在天上,没有人记得把被子收回家,肯定会被寒霜或露水打湿,我便着急地喊奶奶。奶奶又笑了,说,晚上啊,这些被子是留给星星的,不要收回去。我还想看星星们是怎样盖被子的,是不是像我一样,把被子卷成卷,然后光着身子钻进去,可惜,天越来越暗,我什么也看不到,不禁失望至极。

爷爷说,天上的云啊,跟人间差不多,也是一群群生灵。你看,那两朵云在打架,那朵大一点的云老了,在晒太阳,过后又抽烟、喝茶,和别的云聊天。我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仿佛真是那么回事。想想快过年了,我问爷爷,天上的云过不过年,过年放不放鞭炮?爷爷说,天上的云当然过年,你看,那朵云在买年货,买菜卖肉买年画还有对联鞭炮,那朵小一点的云听话孝顺,马上又长大一岁,他爷爷正准备给他压岁钱呢!听爷爷这样说,我觉得天上的云很幸福,禁不住为它们感到高兴。

爸爸说,天上的云很悠闲,它们聚在一起开会。开什么会?商议着一年到底分钱呢。云不需要打工,不需要离开孩子出远门,它们有穿不完的新衣服,吃不完的大白菜,还有香喷喷的大米饭。妈妈接着爸爸的话音说,你看那些来来去去的云,就在淘米洗菜做饭呢,那朵是云爸,旁边那个是云妈,它们孩子上学还没回来,一回来就开饭喽。我说,我也要上学,也要像云一样。爸爸和妈妈异口同声地说,好,明年你就去上学,像云一样好好学习!

冬天的云真的很幸福!十八岁的时候我发现,云简直太自由了,白天它们可以不走公路,不守交通规则而自由飘荡,夜晚也不受银河河道的束缚,还可以大胆地遮盖月亮和星光。二十岁的时候我发现,冬天的云其实也很寂寞很孤单,它们变成雨和雪,落到地面,然后再变成水蒸气升腾到天空,实现轮回和转换,一点也不嫌麻烦。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发现,每到冬天,就到了喜庆悠闲的季节,天上的云在谈恋爱,说情话,东边的云娶媳妇,西边的云嫁女儿,真是好不热闹。

看了那么多年的云,最遗憾的是我还分不清它们,没有给每一朵云都取个好听的名字。且不知它们是否也在看人间红尘中的我,发现我其实跟它们很像!

淡淡山茶

文/唐琦

山茶是云南的魂。

那如同江南女子新做胭脂般的朱红,从山脚下一点点蔓延到山顶上。如同一把多情的火,悄悄地钻入我的心里,融化了我的情思。那吴三桂也应是被这如火的山茶融化了情思,才在山茶花开的地方建了金殿吧!

“唯有山茶殊耐寒,独能深月占春风。”山茶花开,钟爱山茶的云南人便会携着妻子儿女,嗅着山茶不浓不淡的茶香。像孩童静静躺在她的怀里。倾诉自己的心声,诉说自己的心事。

“花繁艳红,深夺晓霞。”那山茶,或红,或紫,或粉白。她们簇拥在一起,形成一条永不停歇的花海。笑着,叫着,欢乐的涌向云南的每一个角落。我想,宗璞笔下的紫藤萝瀑布似乎太淡了,若与她相比,这淡淡的,居于一隅的花又怎能像她一般牵动我的情思呢?

“雪裹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我拥抱着这如火的山茶,红白细嫩的花瓣拂过我的脸颊,仿佛回到了初次见她的时候,想起了茶树下爷爷与我的呓语。

“爷爷,这山茶为什么这么红啊?”

爷爷回忆似地闭上眼睛。

“这山茶啊,原本是素白的。云南危难,革命先烈被丑恶的敌人逼到山上,无情的机枪将他们接二连三的射死,他们的鲜血撒到素白的花瓣上,那刺目的血色,一点一点的沁入花瓣中。这山茶才变成红的……”

半晌,只闻爷爷发出了深沉的叹息。

“山茶,是云南的魂啊……”

思绪回转,我身后的山茶火红如初。“火色宁妨腊月寒,猩红高下压回栏。滇中品有七十二,谁能一一取次看。”我伸出了手,摸着那血红的花瓣,竟感到一阵阵跳动的脉搏。我俯身倾听,竟听到话语声。那声音细若蚊蝇,又模糊,又渺远。会是谁呢?这小小的呐喊声,让我仿徨不知所措。

一阵风吹起,那山茶又烧起来了,融化了五月,融化了云南,融化了我的情思。

山茶是云南的魂,永不改变的魂。

冬至温情

文/魏益君

冬至,一个寒冬里的节气,一个给我温情,给我甜蜜,引我遐思的节气。啊,冬至,我儿时的美好欢愉哟!

记忆里,每到冬至节气,北方的农村便进入天寒地冻的季节,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开始懒散下来。那时乡下的文化生活贫乏,除了每天听小广播,就是隔很长时间看场电影,自娱自乐便成了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热衷的事。冬至是“交九”的第一天,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我们几个小伙伴总是找一堵向阳的墙,靠着墙面玩“挤油”游戏,边做口中边唱着儿歌:“挤挤油,挤出汗,身上像穿火龙丹”。在那寒冷的冬天里,我们玩的畅快淋漓,真的挤出了一身汗,一轮被冻得发抖的太阳好像也被我们挤暖了,将温柔的暖意洒向人间。

河里的水开始结了厚厚的冰,已经能承受人的体重,冰上游戏更是我们的最爱。手中执一个鞭儿,在冰面上抽打着彩色的陀螺,旋转出多彩的弧线。正惬意玩耍间,岸上传来母亲长长的喊声,那是母亲在喊我们回家吃“冬至饺”。

冬至这天吃饺子是家乡的风俗,那时农村的生活条件普遍较差,肉馅的饺子只有很少的人家才能吃到,一般人家就只能吃上素菜馅的饺子。我家那时穷,虽然吃不上肉馅饺子,但母亲总能调制出美味可口的饺子馅来。包饺子的面也是两块面,一块是白面,一块是掺了高粱和大豆的杂面,白面是给爷爷奶奶和最小的弟弟妹妹吃的,父母、姐姐和我吃杂面水饺。

下饺子前,我要到生产队的牛棚里去喊喂牲口的爷爷回家吃饭。爷爷那天也特忙,他给棚圈里的牛、驴子在饲料里掺杂了豆饼,那些牲口吃起来就特带劲。爷爷总说,冬至把牲口喂好了,开春犁地才拉的快。是啊,俗话说“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过了冬至,人们已开始算计下一个季节的农事了。

我和爷爷回到家,热气腾腾的饺子已经出锅了,虽然是两种水饺,但吃的却很香甜,很融洽。爷爷奶奶时不时就把自己碗里的白面水饺夹给我几个,父母就说:“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你吃好东西的时候还长着呢,还回去吧。”爷爷奶奶就装着很生气的样子,我也就只好吃了几个,老人高兴,全家高兴。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吃过“冬至饺”,人们就开始熬冬了。冬至已至,新春不远,前方的春天在牵引着人们的目光,诱惑着农家对来年的新的希望和祈盼。

而今,每到冬至节气,我总是要回趟乡下,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冬至的感觉,也才能找回儿时那些逝去的美好……

秋天,场院的诱惑

文/魏益君

又到秋天。乡下庄稼的香气又飘入我的梦中,那光滑的场院和成堆成垛的庄稼,散发着乡村特有的、馥郁的气味。特别那一场院的大豆,总诱惑着我浓浓的情思儿,飞向故乡的遥远……

大集体的年代,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面积很大的场院,随着秋天的临近,每个场院都平展光滑得像一面镜子。爷爷是场院里的高手,晒场、打场、扬场样样精通,又加上为人耿直,从来不沾公家的一分一毫,自然,看管场院的活儿,生产队就交给了爷爷。

随着一波一波的庄稼挑进场院,爷爷古铜色的脸上就现出对丰收的特有的陶醉。爷爷最喜欢侍弄的就是收割的大豆了,因为晾晒大豆,会有意想不到的特别收获。

当大豆黄了的时候,社员们将收割的大豆一担担挑到场院。这时,是爷爷最兴奋,也是我们全家打牙祭解馋的时候。随着大豆在场院里摊开晾晒,附在豆叶上的豆虫,便骚动不安,四散爬去。每到这时,爷爷就让我端着脸盆,围着光滑的场沿捡拾。爷爷兴奋地握一杆木叉,不断地翻弄豆棵,豆虫也就暴露无遗,拼命地爬动,我就欢天喜地捡拾着,不大功夫,便捡满了脸盆。爷爷就让我送回家,让奶奶炸了吃。

秋天豆棵上的豆虫已经由绿变黄,很肥了。奶奶将豆虫放进油锅,扑鼻的香气立时便弥漫开来。豆虫炸好了,吃一口,皮酥肉嫩,满嘴流油,越嚼越香。奶奶不忘爷爷的功劳,让我首先给爷爷送去。爷爷就在场屋子里,吃一条被炸得油光光的豆虫,喝一口小酒,那种惬意的表情,神仙般。要知道,在那并不富裕的岁月,家家吃肉都很稀少,能吃上味道鲜美豆虫,也算是尝到极品了。

吃豆虫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种美味更加奇妙。当毒毒的秋阳将满场院的豆荚晒得爆裂的时候,那些隐在豆荚中的小豆虫随着开裂的豆荚爬出来。爷爷赶着毛驴拉着碌碡再碾压几遍,挑起豆棵,黄色的豆粒中,那些小如麻线般,红的、白的小豆虫就争先恐后,四散爬着。爷爷拎着一把笤帚,扫到一起,撮进盆里。

这种小豆虫更加好吃,用油炸了,红的耀眼,白的脆亮,如果再撒上一点砂糖,那味道甭提多美了。在那困难的年代里,与其说我每年在盼望秋收,不如说在盼望那场院里的美味。

现在,土地都分产到户,农民们为保高产,喷药治虫,很难再见到像当年场院里那样多的豆虫了。

然而,特殊年代里的特殊经历,总诱惑着我的情思,叫我无限怀想,又叫我无比神伤……

山枣枣

文/艾叶青

叔叔家门前一棵枣树。那可是他家的救命树!

这个叔叔在家排行老满。解放前,我的曾祖父做过县太爷,家里的日子过的挺殷实的。但是,后来爷爷生养了五个崽,养家糊口就很拮据的了,五叔一降生,就因为没得吃而归西。所以四叔便成了满叔。

爷爷靠教书,难以维持生计,因此,把四叔过寄到了山那边的夏家。据说,山那边夏家的那棵枣树可是维持着那家没有生育儿女的一家人的生活。

四叔在夏家,书念到高中毕业,算是我父辈中除伯父大学毕业外,读书最多的一个,也算是一个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了。不过,四叔因为遗传的“迂”,尽管后来也多在外工作,但是,最终还是在山那边修理地球了。

四叔家门前那棵枣树,却是像人类一样地生生不息地繁衍:它枝桠曲折盘旋,枝叶浓密茂盛,果实甜蜜可口……

在我们乡下,枣可是最好的补品之一了。奶奶病入膏肓的时候,嘱咐说,去,到叔那边给我弄几颗枣子去。于是,我便牵曳着几个叔伯兄弟,到山那边去。还顺手在枣树上捉了两只被我们称为山珍海味的麻雀,奶奶服了,竟奇迹般地神清气爽!

农历七月,夏天。我总跟着爷爷去山那边走人家,那时候,正是四叔的生日,也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如果住一晚,那除了充实了肚子以外,还可以拿裤兜盛几个枣子回家,我又可以威风凛凛地当一回果实的主人,于是,细把戏们便更加对我充满了神秘感。

我一有咳嗽呀什么的毛病,母亲便叫我到四叔家去弄枣子,作为中医药以外的偏方。

后来,爷爷奶奶走了,夏家老人也过世了,四叔家因为要娶儿媳妇,修新房子搬迁走了,那棵枣树也就无人问津了。

我到市里做了干部,每次驱车路过“山那边”,总隐不住朝那棵枣树的方向了望,回味山枣枣的滋味。

现在,市面上,越来越多的良种枣子充斥,各种各样的味道令你目不暇接,每每此时,我会更加怀恋叔叔家门前那一棵枣树,以及相关的人和事,从内心深处,无垠地咀嚼山枣枣的味道!

爷爷植树抵洪流

文/陈亮

老家屋后有一片山林,那是爷爷亲手栽培的一片绿阴!

儿时的记忆里,这片山林原本只是一座秃山,常年四季荒草丛生,尤其到了夏秋之交,每逢连阴雨天,我们家就会遭殃,秃山上的积水总是一股脑儿地倾泻而下,就连平日里茂密的荒草也被连根冲垮。水势顺流而下,夹杂着浑浊的泥石流直冲房基,多少次,积水总是从墙角渗透到屋子里来!

为了不使房屋受到水势的威胁,一家人常常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丝,不是戴着草帽便是撑着雨伞,冒雨更改水路,尽量减缓雨水对房屋的袭击。

不过这些都是生产队时的事了,后来山林和土地下户后,因为这片荒山在我家屋后,自然也分给了我家。有了自主权以后,每年的开春时节,爷爷总是忙着给这座荒山栽树。

起初因为没有树苗,每年秋天,爷爷就不畏艰险到几里路开外的一处槐树林里采摘槐树种子,开春后就将荒山仔细开垦后种上了槐树种。因为树种发芽缓慢,爷爷还会趁树发芽之际,剪来成捆的槐树枝穗,插在开垦后的土壤里。果然不出三两年功夫,一颗颗碧绿的槐树苗儿便一股脑儿地挺拔起来。

为了使这些树们错落有致,能够充分防御洪灾,爷爷就将这些槐树苗儿重新移栽。除了山林四周栽种槐树外,爷爷还将整个山林做了规划,这片栽松,那片插柳,中间果园,边沿种药。尤其那片果园,爷爷可是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每一次,家里谁若吃了果子,爷爷总会默默地将核儿收集起来,埋在屋后山林潮湿的土壤里。只是种出来的果树结下的果子都特别小,当这些果树长到镰把粗时,爷爷就会将果树统统嫁接——先剪选好要嫁接的枝穗,然后才能根据各种果树相对应的种类进行嫁接。

新春时节,光是果树开花时就是一大诱人的风景,先是杏子,再是李子,最后才是桃子和梨子。一个小小果园里,开出了红、白、粉等不同颜色的花儿。朵朵芬芳,蝶蜂成群,满山野里都是花的馨香和嗡嗡蜂鸣,令人既陶醉又痴迷。尤其到了小麦抽穗的时节,这些绿色的屏障里还会泛出一缕缕的雪白——那是槐花。

为了使这些蜜蜂安家落户,爷爷还特意用几块木板给房屋的侧墙订制了几只大蜂箱,每一年,仅蜂蜜就是家里的一大收获呢!

光阴荏苒,而今,屋后的这些树虽然长势越来越茂密,即使下再长时间的连阴雨,都很少发生洪流,家里也再没遭受过房屋浸水的恐慌,每次雨后,那片山林反而显得更加苍翠碧绿。我们知道,这些都和爷爷生前植树造林的功绩密不可分。只是这些纷扰峥嵘,爷爷却没能看到就已离我们而去!

爷爷过世后,我们将爷爷安葬在了他生前挚爱的这片小山林里。常年四季,山林里密不透风,燕雀成群。正是它们,终日陪伴着我的爷爷与山长眠,与树同歌!

从那时起,很快乐

文/毛一琳

尘封在记忆里的童年,自由,美好。

那时的我,是在农村野玩的丫头,每天和邻居家的小孩儿玩泥巴、捉蚱蜢、捕蟋蟀,每天晚上回到家,满头满脸浸透着疲倦。

那时的我,枕着蝉鸣入睡,应着鸡啼醒来。每天早上在太阳刚升起来时穿着肚兜,坐在清凉的院子里,等着奶奶做的洋芋、炒的西葫芦上桌,就着甜甜的玉米馒头,夹着菜“啊呜”一口吃掉。

那时的我,在早晨八九点钟时扛着我的小铲子,一蹦一跳飞跟着爷爷奶奶到苹果地里去,其实,三个人去地里,实际上也只有两个人在干活,而我,不知疲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苹果地里奔跑,到头来,到尾去。

那时的我,好奇地站在牛房里,望着爷爷熟练地把从山坡上割来的草在铡草机上铡成一截一截,然后倒进食槽,牛嘴上上下下飞嚼着,满意地望着爷爷,眨巴着眼睛。

那时的我,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抬头望着夜晚的星星,衬着月色朦胧,听着邻居年过八旬的爷爷大吼秦腔,夜色中荡漾着农家特有的泥土滋味。

那时的我,看着爷爷抱来的一条狗,浑身呈金黄色,狗眼炯炯地扫视着新住所。爷爷给它起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欢欢。从此,在乡村的童年生活中有了一个忠实的伙伴。

从那时起,很快乐。

那时的我,玩泥巴、捉蟋蟀、捕蚱蜢,傍晚回家时,有了伴,便是欢欢。那时的我,枕着的不只是单一的蝉鸣蛙声,还有它厚实的鼾声。早晨起来也不再听见渺远的鸡啼,而是它清脆嘹亮的吠声。这个“它”,便是欢欢。那时的我,跟着爷爷奶奶去苹果地里时不再孤单,在田地里奔跑时也有了追随者。这个追随者,便是欢欢。那时的我,吃饭时会故意把好吃的饭撒在地上,或者在吃排骨时故意留一些肉在骨头上,给我的玩伴,那玩伴,便是欢欢。

因为到了要上托儿所的年龄,在爸妈来接我回城时,紧紧搂着你的脖子,大哭,而你,把头扎进我的怀里,低声呜咽。我被强行抱进车里,隔着车玻璃,我感到你挽留的目光火辣地望着我。车发动的时候,我在车里歇斯底里发出嘶吼,而你奔跑在车后,叫着,声中带着依恋与忠诚。

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

过了托儿所的第一个学期,我坐上了回家乡的车,在踏上熟悉土地的一瞬间,觉得亲切而又陌生。瞅瞅自己的皮肤,白白净净,与以前浑身黑不溜秋的“疯丫头”截然相反,身上的打扮与乡村格格不入。走进原来的小院子,你激动地扑在我的腿上,发自内心地叫出欢快的吠声,想必那一天一定在你我的梦境里出现过很多次,然而此刻变成现实,变为美好,变为永远,定格在那一年那一天,定格在那一分那一秒,定格在我们心中。

此后每每回到老家,得到的却是诸如“出去玩去了”之类的言语,我知道,你生性好玩,活泼,有时出去野一天也没人觉得不正常,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信了这个所谓的理由。我惆怅地望着旖旎的夏日风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空旷,南风吹着落在地上的枯草,以前每当这个时候你都会扑在那草上撕咬一阵的,此时却看不到你嬉闹的身影,我倚在门框上,说不出的孤单。

又过了几年,曾经在乡村玩得如鱼得水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现在我依然不知道欢欢在何处,毕竟,我们已经有四年没有见面了。我怀着辛酸与万分的想念向着马上就要落下的夕阳倾诉自己的心愿:欢欢,我祝你平安,快乐,幸福。

当时光替你染白头发

文/一棵树

因工作缘由,好久未曾回家。而一回家,一家人必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母亲总说,你一回来,我们就和过年一样。她笑着说,我心里泛着波浪,一丝一点,也许有泪花。

周日的时候天气格外冷,寒冷吹了一地细小的雪花,吹在脸上,刺疼刺疼。隔着朦胧的玻璃,望着昏暗的天空和连绵的灰墙、白瓦、枯枝,心和身体同样的慵懒沉重。母亲催了几次,我只蒙头嚷:累死了,不想吃饭,不到十二点不要喊我……终于也是熬不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耷拉着拖鞋下楼去。母亲将饭菜又热了一遍,她好像掐准了时间,我一下楼,她就将冒着热气的排骨端到桌上。玻璃杯里的水,不冷不烫,我大口大口的喝完,盛牛奶的杯子也是热的,我大口大口的喝完……母亲一个劲儿劝我把排骨吃完,我皱眉:大早上的,太油腻。可是,上班的时候,我却连油腻的早餐也吃不到。

中午的时候,爷爷、奶奶来家里吃饭,雪还没停。爷爷披着他的旧羊皮大衣,问我昨晚回来几点的。奶奶耳朵不好,爷爷问完,她又问一遍。差不多的问题,答两遍,有一遍,总得是靠喊的。爷爷的羊皮大衣落了细小的雪,进到屋里就融化在上面,有些潮湿,父亲找了地方挂起来。母亲准备吃的,我和爷爷、奶奶看电视,聊天。大多时候,都是爷爷问,然后奶奶只笑着看着我们,她不懂唇语,只能看我们的表情,我们笑,她笑的肯定更开心。这几年,爷爷身体大不如前,加之前些年突发冠心病住过院,苍老的更快了些。从一开始的不服老,到现在蓄了白灰相间的胡子,好像也不过就是最近的事情。蓄了胡子的爷爷,看起来更老了,每每劝他剃掉胡须,他总淡然说笑:你爷爷不是年轻的时候了……不甘而又无可奈何。

我想起爷爷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像夏天最旺盛的树木,在烈日下依然郁郁葱葱。可是,人终究是不如树木的。树木尚且有四季,轮回交替,叶生叶落。而人这一生,一春、一夏、一秋、一冬,冬日临近,生命差不多也就走到尽头。枯木尚且逢春,人,却未曾知晓了。

三代人围桌而坐,是短暂的团圆和相守,更是互相见证岁月的流转。

当时光抹去我的稚嫩和天真,

当时光在你脸上刻下年轮,

当时光替你染白头发,

当人生的冬日来临,

当生命终须和生命告别,

愿我们都不会因为自己而留下悔恨。

付出汗水不一定会收获成功,

如同努力工作却未必会取得好的成绩,

唯一百分百能确定的——珍爱家人,家人爱你。

老爷爷陪考

文/张学伟

家门口的学校是高考点,高考这天,只见黄黄的警戒线外,站着许多不愿离去的家长。

家长千姿百态,沉静的,渺茫的,自信的,窃窃私语的。一个精神矍铄的老爷爷兴高采烈,在和一旁的家长聊天。

老爷爷说:“我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经历了高考,那天,我是早上喝碗稀粥,吃个窝头,临走,母亲给我塞个煮鸡蛋,那算是最奢侈的。我将一支笔插到衣服上兜,练习本往胳肢窝一夹,就喊了邻居同学,走路半个钟头,才到的考场。”

老爷爷继续说:“1977年,我大儿子高考。那是十年‘文革’后第一次恢复高考呢!由于‘文革’不考试政策,社会上已经积压了十余届毕业生,录取比例,据说是10:1,也有说是25:1。他们的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相差几乎一辈了。我那下放当知青的儿子,在农村劳动四年,回到了考场。那年高考,天气可不像现在这样热,因为,1977年的高考是在冬天!儿子从报名到考试,只有短短的四十余天。文科考四门:政治、语文、史地、数学。高考时,儿子骑着自行车到的县城……”

老爷爷还说:“我小儿子高考就不一样了,吃得好,穿得好,参加高考,粗心的他竟然忘记拿准考证了,回家将准考证拿走,再到考场时,考试已经进行半个钟头了,***妈心脏病就是那年吓出来的……”

老爷爷仍然在说:“今年是我最小的孙子高考,人在一中上学,分到了离家远的考点,这不,一家人早定下宾馆,住在宾馆,吃住都现成,空调24小时开着。唉,如今的孩子比我们当年可幸福多了!”

五月的情话

文/荷花淀

〖一〗

黑从天上细密地落下。如同天上有个神仙,用紧致的箩,把黑筛到了村里。村庄朦胧了,模糊了。夜,也就来了。

多年后,我还一直坚信,五奶奶那永远的夜也是这样安详地来的。当时,五奶奶脸上恬淡自然,每一条皱纹都被满足填平了。仔细回想,那些满足里还有别的内容,因为在那样一个时刻,她的眼角眉梢渐渐地浮上了笑意。笑意很淡,轻轻地扯动着我们的心。那淡淡的笑,真诚如水,期待如云,仿佛待嫁的新娘。最后,五奶奶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轻轻地说了声:舒坦……以至于我们这些她的后人,没人用泪水为她送别。

五月的夜晚,总是这样不声不响,不急不徐,亲人似的,来了。这个时候的村庄,诗意浓郁。若从远处看,村庄的轮廓影影绰绰,不十分明朗,但绝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在那层夜的幕布后边,可以看到村庄的剪影:北边,那些高矮不一的影子,是村民不同年代的房子。南边,那个馒头样的大家伙,就是村里的南山。说是南山,其实就是一个大土堆。当年军队射击训练,没有挡子弹的屏障,怕不长眼的子弹伤着人,就发动百姓聚土成堆,成就了大平原上的一座“山”。起初,人们不叫它南山,而是由着它的作用叫它杷档,就是挡着射击标杷的意思。后来,军队走了,杷挡失去了作用,人们渐渐地改叫它南山。这样的自然转变,没人会在意。当然,这得把五奶奶除外。

五奶奶喜欢南山,不喜欢杷挡。有一回,也是五月天,热浪还在老天的肚子里孕育的时候,我跟五奶奶坐在场院的矮木凳上。当时五奶奶七十多岁,我刚刚七岁多。五奶奶说,杷挡多别扭呀,听上去硬撅撅的,还是南山好听!我说,南山为啥好听?五奶奶说,人们都说,寿比南山,叫它南山,村里人就长寿了呀。我那时不知道长寿是个啥意思,只知道长寿面好吃。每年农历五月初五,是五奶奶的寿日。这一天,不仅能吃上香甜的棕子,还能足足地吃上一大碗长寿面。

五奶奶对南山的喜欢,没有白费。南山真的保佑着她,活到了九十九岁。在我们那个平原小村,这是一个奇迹。

五奶奶的奇迹,除了长寿,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她是在农历五月初五,她的寿日这天安详地去了她那永远的夜的;比如,九十九岁的她,是头戴红花,身穿红嫁衣走的;还比如……

五奶奶的很多故事,是她老人家去世后,我慢慢从人们那里听说的。其中一大部分,也是最要紧的那些故事,是从那个台湾来的五爷爷嘴里讨来的。这个台湾来的五爷爷,一开始嘴巴紧得像石头,不愿多说一句话。可当我领他去五奶奶坟上烧过纸回来,他像变了个人,皱纹纵横的老嘴开始了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在围绕五奶奶转。在记录五爷爷讲述的五奶奶的故事时,我才恍然大悟,台湾来的五爷爷之所以把他知道的五奶奶的事全部说出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五奶奶墓碑上的铭文。那铭文是五奶奶活着时她老人家亲自定好的,就俩字:舒坦。

〖二〗

我从小叫她五奶奶,父辈叫她五娘五婶,我的晚辈叫她五太。以至于在我的印象里,五奶奶没有名字。

当然,五奶奶是有名字的,她叫五月。这是台湾来的五爷爷告诉我的。五爷爷说,五奶奶是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本家姓陈,因为生在五月初五,家里人就给她起了个小名叫五月。五月小姐进过私塾,略通文墨。二八长成,陈家人开始给她准备嫁妆。广袤的华北大平原,积淀了亿万年的漫漫黄土,也积淀了博大的中原文化。这些文化,像无处不在的神经,支撑着社会的发展,调理着人脉的传继。有的时候,这根神经也会痉挛一下,给黄土地上平静的日子,增添几许波澜,给平静日子里的人们,埋设几道坎坷。五月初五出生的五月小姐,被当地人看做是命硬,特别是双五,就是硬中之硬了。命硬克人,在家克父母,出门克男人。陈家老爷为了尽早免除被克的命运,早早就准备着五月的婚事。可毕竟是亲生女儿,还要维护自己大户的名声,不愿随随便便把她嫁掉了事,所以在择婿问题上伤透了脑筋。最后,陈家为五月小姐选定了保定府里一个富商的公子。这位公子家财万贯,只是有个毛病,抽羊角疯。五月不肯与一个不认识的病人结合,家里试图强逼,五月以上吊相胁,婚事最终搁浅下来。

那年,三月三庙会,是五月小姐一生的转折点。我们村的庙会,远近闻名,方圆百里的人都来赶会,年年如此。所以我们那个小村,地方不大,名气不小。这年的庙会,格外热闹,织席贩履的,剃头挑担的,杂耍卖艺的,看病卖药的,搭台唱戏的……各色人等齐聚一堂。逛庙会,更是人挤人,人挨人,哪里都是水泄不通的人海人山。在家为婚事憋闷多日的五月小姐,本想到庙会上散散心,却不成想,遇到了我的五爷爷。

那时候的我五爷爷,除了一身健壮的肌肉和英俊的脸庞,啥都没有。不过,五奶奶见到五爷爷时,五爷爷正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军服,在庙会上为兵营购买给养。那威武的样子,在百姓的人海里,显得鹤立鸡群,倒是完全可以迷倒姑娘的芳心。这里,有个必不可少的踩脚见面的俗套儿,被我五爷爷讲得韵味十足,活色生香。但我还是觉得,他们接下来的故事,更值得写上几笔。

五月小姐踩了年轻军人的脚,知道了这个小伙子就是村南杷档边上兵营里的兵,更知道了啥叫一见钟情。回到家里的五月小姐——不,五奶奶说给五爷爷的是,飞回家里的五月小姐——完全变了一个人。满大街的把戏、玩艺儿,一下子全没了意思。坐在闺房里,五月小姐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一次次回想着刚才的过程。五爷爷那英俊的面容在她跳荡的心上忽悠忽悠地闪现。她想伸手去摸摸那英俊的脸,可她摸不着,摸到的只是自己火热的胸膛。

第二天,她来到了那个兵营。进不去,她就爬上兵营门口高高的杷挡,远远地注视着兵营,期待着在她心里忽悠忽悠闪现的那个人出现。

在那个年代,五月小姐以如此大胆的方式表达对五爷爷的爱恋。这让我这个新时期的年轻人都自叹弗如。

把自己站成一面爱的旗帜,立在高高的杷挡之上,当然是一种诉诸天下的告白。一连几天,天天如是。五爷爷自然也不是没开窍的石头。当他从众多疑惑跟羡慕掺杂在一起的目光中走出来,走向那平原上唯一的小土山时,一场令人唏嘘的旷世之恋,就一下子注定了。

我爷爷是他们那辈弟兄里的老么,也就是老八。五爷爷是我爷爷的五哥。当时,家里虽不至于饿死人,但,给这么多孩子一一盖房娶亲,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求个发展,五爷爷在南边的兵营里谋了个差事。

天上掉下个仙女,着实让五爷爷晕了头。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在兵营里只是个跟班。回家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家里没了五爷爷的地方,他才在兵营中安身。兵营里只有军官才能带上家属,他一个大头兵,开不了这个先例。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呢?五月小姐拿出了主意。她让五爷爷在杷档前面搭起了一个简易窝棚。这事自然瞒不过陈家人,五月小姐敢于站在高高的杷挡之上,就没想过要瞒着谁。陈家人找了来,七吼八叫要打断五月的腿,还让人把窝棚拆了个片瓦不存。五月小姐是铁了心的。面对家人的威胁和利诱,她一直面容和悦,不卑不亢。你要打断腿,我就伸腿给你,你要带我回去,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你拆了我的窝棚,我重新搭起来。最后,陈老爷子寒了心,临走扔下一句话,跟你断绝父女关系,算我白养了你十几年。

据五爷爷说,五奶奶真的再没踏进过陈家半步。只是一年后,陈家老两口双双去世,她才到父母的坟上烧过一次纸。

小村外,日出日落,兵营旁,春去秋来,杷挡下,情投意合……

那是五奶奶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三〗

世事如流,滚滚而来。七七事变爆发,军队节节败退。退下来的军队,一路往南撤。村边的大路上,经常出现一队队人车混编的队伍,人喊车鸣,绝尘而去。他们没看见路边村庄瞪大的眼睛,没看见百姓恓惶的瞩望。村庄成了将要浴火的枯木,而村里的人们,则是这枯木上的蚂蚁。村人们都万分羡慕地说,五月不用发愁,到时跟上军队往南走就安全了。五奶奶嘴上模棱两可地应答,心里却坐着没底的船。问五爷爷,五爷爷也拿不准路数。终于有一天,五爷爷被半夜的集合哨召了去,很快又满脸沉重地回来了。这时的五奶奶,等待审判的罪人似的,不知自己的命运往哪里拐弯。五爷爷说,紧急通知,一会儿军队就开拔,具体往哪儿去还不知道,反正是往南走。五奶奶问,我怎么办?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不带上我?五爷爷挠了几下头皮,对五奶奶说,上边不让带家属,你先暂时住到大哥家,我稳定下来再来接你。五奶奶没再说话,默默地起身为五爷爷收拾行装。

没有了五爷爷,窝棚显得四处漏风,仿佛每一个细小的孔洞,都能吹进大作的狂风。

五奶奶搬到大爷爷家里,是大爷爷去接的。这些是我爷爷对我说的,那时,我爷爷已经八岁了。我爷爷清晰地记得,大爷爷问五奶奶,是回娘家还是跟他一起回家。五奶奶硬硬地看了看大爷爷,又看了看跟去的我那几个爷爷,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不回娘家,跟了你们家老五,就永远是你们家的人。

五奶奶搬到大爷爷家,一住就是几十年,一直到文革前,大爷爷大奶奶都去世,我父亲才遵照我爷爷的安排,把五奶奶接到了我们家。没人能想像得出,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五奶奶是怎样面对孤灯,把那长长的思念缠了又缠,绕了又绕的。自我记事起,一直跟五奶奶一起睡。照看我,也就成了五奶奶晚年唯一的乐趣。我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在我睡意朦胧,梦里梦外的时候,五奶奶在我身边一遍遍念叨着,娃呀,你跟你五爷爷长得最像……

我从不认为我跟五爷爷长得像,因为我根本就没见过那个五爷爷。甚至,在我的印象中,那个五爷爷只是个传说。

传说,总是不可信的。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因为那往往是事实基础上的再创作。我后来整理这些材料,就是努力剥离掉那些再创作的成分,还事实于过往,还血肉于先人。按资料综合分析,抗战的那段岁月,五奶奶应该是这样走过来的。

日本军队过来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连同那些年轻力壮的男人,都逃往了别处。五奶奶没有逃,或者说她从骨子里不敢逃,因为一旦离开这个家,就没人能证明她的清白,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再或者,万一哪天五爷爷回来了,她却不在,那岂不是痛断肝肠?所以,五奶奶选择了留下。留下来的五奶奶,装疯卖傻,衣服再也不洗,头发再也不梳,还把衣服撕扯得一条一块的,用污垢盖住自己的脸,甚至还把粪便涂在她那曾经水亮油滑的头发上。那时,村里所有人都认为五奶奶是因为被五爷爷扔下受了刺激,真的疯了。日军,伪军,保甲长都把她当成了肮脏的疯狗,踢都懒得踢一脚。只有那些苟延残喘的善良村民,还会念起她当年对五爷爷的一往情深,偶尔给这个疯女人一点点残食。

肮脏的疯狗一样的五奶奶,就这样度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这段历史里,不得不提及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小时候叫他五爷爷的人。

这个五爷爷,就是肮脏的疯狗一样的五奶奶舍命救下的人。

可以想像,那是一个暴雨如注的黄昏,五奶奶一如既往地来到她心灵的圣地,在那个杷挡前回味她与五爷爷那段幸福时光。她是疯子,就得有个疯子的样,所以,她在大雨中来到村外,来到这个荒土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当她的泪水刚刚混入滑落的雨水时,她看到了杷挡边庄稼地里的一个人影。不知她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或者是想起了我的五爷爷在外当兵也可能遇到这样的困境,亦或是面对一个生命的本能反应?当然,后来我们问起过这事,可五奶奶不愿多说,总是淡淡地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时五奶奶连滚带爬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就往杷挡上拖。她来这地方多,知道杷挡上有一个土窟窿,就把这个受伤的人塞进了那个窟窿里。窟窿很小,只能容下一个人,她便硬把自己也塞进去一半,只把半个身子露在外边。鬼子和伪军追过来,见是村里有名的疯子,朝她吐了几口痰骂了几句脏话,还用枪托在她头上敲了个大口子,然后就走了。

抗战结束。内战结束。全国都解放了。

五奶奶洗去脸上的脏污,重又换上干净衣裳,梳起乌黑油亮的长发。村里人一片惊叹,把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以为出现了幻觉。连我们自家人都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五奶奶居然是假疯。一时,十里八村把五奶奶装疯卖傻的事当成了美谈。

这个阶段,我们家里开始为五奶奶的将来作打算。五爷爷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不知早做了何方野鬼。于是就劝五奶奶往前再走一步。可五奶奶态度坚决,你们要是嫌弃我,我就还住到杷挡上去,死也死在那里。此后,再没人敢跟她提起这事。

没人提起的事,不等于没有。就在人们死了这个念头的时候,柳暗花明,有人居然找上门来了。这个人,就是当年被五奶奶救下的那个人。原来,那人是当地武工队的主要领导。当年,他与部队失散,又受了伤,幸得五奶奶相救,才没落入敌人手里。解放后,他成了我们那里的大领导。这位领导念念不忘当年在杷挡上的救命之恩,报着试试看的心理来寻找恩人了。

当他听说了五奶奶的传奇经历后,长叹不止,感慨万端。正好他的夫人去世不久,几番来往,就透露了要娶五奶奶的意思。当时我的爷爷们如同天降甘霖,不知哪世修来的这门好亲戚,一个个激动不已,跟中举的范进似的。我爷爷甚至还说,五嫂是有福的人,终于等来了好日子。五奶奶对着兴高采烈的我爷爷,“呸”地淬了一口,你知道啥是好日子?一屋子的好情绪顿时纠结起来。五奶奶将我的爷爷们看了一圈,最后像是给我的爷爷们交底,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啥是好日子?舒坦才是好日子……

亲事不成,感情依然。那天晚上,五奶奶做了一桌她这辈子做得最好的饭菜。那位领导跟我的爷爷们敞开肚肠喝酒,一个个喝得激情四射。那位领导说,我真想代替你家老五照顾她呀。我大爷爷把酒杯一放,绿林好汉一般站起来说,在她那儿你代替不了,你只能在我们兄弟里边代替。领导说,没得说,一生一世的代替!

从此,这个领导就成了我爸的五叔,我以后的五爷爷了。逢年过节,这个五爷爷总会给五奶奶送来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后来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沾了这个五爷爷光的,不只是少不更事的我,文革时期,我们那一大家子都沾了人家的光。

一夜之间,阴了天,昨天的阳光白云,全变成了黑压压的乌云。在这样一个晦暗的早晨,当五奶奶给我掖好被角,起身开门的时候,发现门上外墙上贴着许多大字报。五奶奶识字,认得那是写她的。五奶奶迅速去了我爷爷那里。后来我听村人们讲,那些大字报,主要写的是,五奶奶是国民党军官的小老婆,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窃取情报的特务,诸如此类。我爷爷在那不太明朗的早晨,听了五奶奶的讲述,头皮一阵阵发麻,起了一身又一身鸡皮疙瘩。没等身上的鸡皮疙瘩褪下去,我爷爷就做出了一个相当英明的决定,爬起来就去了省城。

当我爷爷坐着省城我那五爷爷的小吉普回到村里时,五奶奶正头戴高帽,胸挂破鞋被游街示众,我的那些长辈们,也都跟在五奶奶后边陪绑。而被骂成狗崽子的我,正躲在角落里流泪。

省城的五爷爷派来了工作组,迅速纠正了那些人正在热火朝天进行的错误行为。五奶奶得救了,我们全家都得救了。

我还清楚记得,那些抓五奶奶的人,要求五奶奶承认我五爷爷是汉奷,承认她自己是破鞋。五奶奶那时,完全是电影上江姐的大义凛然。她轻蔑地冷冷地看着那帮家伙,一个字也没说。

〖四〗

我相信黑是从天上慢慢落下来的,正如我相信五奶奶去她永远的夜是没有丝毫痛苦的一样。因为在那样一个五月的夜晚,在那样一个千家万户洋溢着节日气氛的夜晚,五奶奶的脸上恬淡自然,带着淡淡的笑。按她的意思,我们给她穿上了她珍藏在箱底的红嫁衣,还在她雪白的头发上簪上了一朵红花。这时的五奶奶,看上去真的像个新嫁娘了。所以我一直认为,她脸上淡淡的笑,是会心的,甚至可以用甜美来形容。特别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声音:舒坦。更让我坚信,那个时刻,她真的无比舒坦。

在我的记忆里,舒坦是五奶奶的口头禅。在哄我入睡的夜晚,在摇动着蒲扇的路上,在给小鸡小鸭喂食的场院里,在她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里,随时都可能心满意足地念叨一句:舒坦。

躺在五奶奶凉爽的炕席上,我曾不止一次问过五奶奶,舒坦是啥意思呀?你怎么总是念叨个没完?五奶奶听了我的问话,有时会愣会儿神,有时会马上回答我,舒坦就是舒坦呗,越念叨越舒坦。五奶奶马上回答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在敷衍我,那话跟没说差不多。她要是愣一会儿神,我会觉得很有意思,仿佛她打开了她的老箱子,寻找着她珍藏的最好的宝贝。

后来,我长大了,对舒坦一词有了认识。我似乎已经理解了五奶奶那长长短短的念叨。人老了,谁不图个舒坦呢?只是,我想不通,她早早地就告诉了她所有的孩子们,等到她走了的那天,一定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这两个字。五奶奶一辈子没生孩子,我们这些子辈孙辈重孙辈的人,心里都打着一个重重的问号,但谁都不愿深究内里的原由。因为,对于饱经沧桑的五奶奶,哪里都可能是一个痛彻心扉的伤疤。

台湾的五爷爷是经天涯共此时栏目联系上的,那时五奶奶身体已很虚弱,但意识相当清醒。我们告诉她,五爷爷有消息了,在台湾呢。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看出有多兴奋。我们还告诉她,五爷爷可能过段时间就来看你。五奶奶这回没点头,而是淡淡地笑了,还半眯起了眼睛,仿佛五爷爷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正旁若无人地疼惜着五爷爷。我们一屋子人就那么围在她的床边,没人愿意打断她那遥远的疼惜。直到她轻轻地清晰地说了声舒坦,慢慢闭上眼睛。

台湾五爷爷喋喋不休地向我讲述五奶奶,我突然插话说,您知道五奶奶墓碑上的两字铭文是啥意思吗?

五爷爷的述说嘎然而止。我看到五爷爷的身子颓老地颤抖了一下,眼角的层层皱纹被泪水一点点淹没了。

停了一会儿,五爷爷吭吭地咳嗽两声,算是稳住了心神。五爷爷掏出手绢抹一把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说,五月到杷挡边的兵营找我时,我问过她怎么就看上了我?五月说她看着我就觉得舒坦。我跟她说,就为个这,值得跟那么富裕的家庭决裂?五月说,人的一辈子呀,最好的就是舒坦着生,舒坦着喜欢,舒坦着念想,舒坦着死……

我说,五爷爷,现在我懂了,舒坦,是五奶奶一生的追求,她老人家做到了。

她没做到!五爷爷突然情绪亢奋,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坐回到椅子里,然后拍着我的肩头,说,孩儿呀,她没做到,你不知道呀,我跟你五奶奶在一起的时候,不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有那么多情话……不怕你笑话五爷爷,那时候,我需要你五奶奶了,就说舒坦舒坦。你五奶奶需要我了,也说,舒坦舒坦……

我手中的笔,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我的爷爷

文/朱桂金

爷爷已经离开我们30年了,然而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冲淡我们对他老人家的深深怀念,许许多多的往事,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爷爷坚强,有韧力。他身材矮小,但无论干什么都不甘落后,不认输。力气比他大两倍的,一天锄一亩地,他也不锄九分,他打的是“时间仗”,早出晚归,中午在地里吃饭,不休息;同别人一起赶集买粮食,别人背一百斤,他也背一百斤。一遇沟沟坎坎,碰得头破脸肿,从不叫苦叫痛,总是咬紧牙关,紧跟在别人后边。

爷爷非常勤奋。每天天不亮,拿着手电筒,挎着粪筐,围着全村大街小巷拾粪。雪雨天他也不闲着:雨天下地拔草、排水;下雪天往地里扫雪、堆雪。晚上拾掇院里院外,铡草、喂牛,伺候鸡、鸭、狗。对我这个长孙,从六七岁起他就不让我睡懒觉,而是要早起拾粪、割草、放牛羊。

爷爷非常节俭。由于时代原因和家境所迫,爷爷一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整年穿粗布、破衣,简直像“乞丐”;煎一盘鸡蛋,总舍不得吃,夹到嘴边再放下;只要出门,拎着竹筐,钉头儿、布条、树枝(叶)、草叶、菜叶,都捡到筐里,“应有尽有”,他走后的大街小巷,已经不用再打扫了。爷爷的节俭,十里八村传为佳话,是出了名的。

长房长孙的我,受他老人家的影响最深,受教育最多。爷爷时常把我叫到他面前,说:“咱庄户人家没有什么本事,靠的就是勤奋、节俭,堂兄弟七个,你是老大,要领好班,带好头,这样,孙子辈我就放心了。”爷爷的这番话内涵丰富:有对我的重托;有对孙子辈的正面教育;也带有对后辈的牵挂和自己精神传承的心愿。

爷爷一生清贫,没给后辈留什么遗产,但我认为,他顽强、勤奋、节俭的精神,是留给子子孙孙的“无价之宝”,足以供我们享用终生。仅以此文,把印刻在脑海里的几件事写下来,献上长孙的一份祭奠和思念。

爷爷的精神永世长青!

大井

文/琴儿

【 一】

关于老家老院子里那口大井的信息,爷爷去世后就断了弦。

小时候,爷爷总给我讲那口井,只是我哪里耐得住性子去听啊。那时候,我还不懂大地的憨厚与神奇,不懂亲人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永远不见。我总是被树枝上欢叫的一只鸟儿、菜花间飞舞的一只蝴蝶、草丛里蹦跳的一个蚂蚱吸引了去。

现在,年岁长些,越觉得故土难离,有空就往老家跑,去田埂上走走,在旧院子崖背上坐坐,关于大井的传说和记忆,竟越来越脉络清晰了。

【 二】

老家是黄土高原上典型的胡同大院。面东的崖面向阳,凿着五孔较为高大的窑洞,是住人的区域;面北的土崖背阴,有三孔窑洞,分别安置着石磨、牲畜,存放着农具,是生产生活资料区域;面南矗立着三间土木结构的大房,高脊老瓦、阔门厚窗、巨檩大椽,算是曾经的大户人家的标志了。院内有两棵高大的核桃树和一些枣树。大房的后面有三棵两人合抱不了的、没过房顶的杏树。春临夏至,大院便掩映在绿树和果实当中了。

大井在院内,居于大房右侧,与居住区的窑洞保持着约两三米的距离。

祖辈们是怎样测出院落底下几十米上百米处的水脉来的呢?是风水先生占卜的?还是老先人有第六感?

直到我读过一则故事,才找到了答案。故事说,当初蒋杭打井时,正逢河干泉竭、连年大旱之际,村民请来的风水先生围着村子前后左右跺了几脚,摇摇头走了。日落时分,鲁班来了,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碗来,碗底朝上,倒扣地下,第二天日出之前,鲁班翻碗一看,虽不见水珠,但有一股雾气随风飘去。于是确定了打井的位置。

我才猛然记起爷爷曾经说过用碗扣着找水源的传说。

祖爷爷居然是山寨版的鲁班,着实让我骄傲了好一阵子。只不过我祖爷爷没有鲁班“一锤子定音”的本事,据说是扣了好多次碗观察地面的湿度,多次比对斟酌才确定了大井的位置。

我不知道这个传说是真是假。

【 三】

一个农民家庭,在院子里打一口井,是天大的事。遵从旧俗,要提前请阴阳先生选了黄道吉日,祖爷爷率领全家跪拜土地爷和水龙王之后方才动工开凿。

凿井和婚丧嫁娶修院盖房同等隆重,左邻右舍一定都要前来帮忙的。祖爷爷宰了喂养了一年的肥猪办伙食,祖奶奶踮着三寸金莲,率领儿媳孙媳蒸大白馒头、擀细长面。厨屋里长天不断烟火,热气从土窑窗口里腾出一股又腾出一股来。

男人们在确定的井位上,照大黑锅的木锅盖画了圆圈、准了中心,然后量好尺寸筑起井台,安装好辘轳,凿井就正式开始了。祖爷爷胆大有气力,是干农活的把式,理所当然地成为凿井掏土的第一拨人选。半个晌午的功夫,井凿出两米多深,祖爷爷便没(mo)到井下看不见人影了,只听见他瓮声瓮气的吆喝声和时不时的笑声。井面上,小伙子们轮流转动着辘轳,一笼一笼的井土源源不断地从井下被吊了上来,院子里的人运土的运土,铁锨?头欢欢地舞着,笼担簸箕,统统上阵。井凿得深些,出土越来越困难,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吼几句秦腔,说几句荤话,活跃气氛,解闷消困。

砌垒井壁是个技术活,须得老一辈、有经验的人把关。一来必须一步留一个“蹬脚穴”,以备打井的人和以后掏井的人攀扶;二来在井侧井底预留“猫耳洞”,以备打井掏井的人休息、用餐。凿出十八丈深的水井并非易事,但哪里难得住我们老家的爷们呢?

五六天后,井越挖越深,泥土越来越湿,快要出水了,多么激动人心啊!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神情凝重,动作缓了轻了,像是被水神注视着一般谨慎。

到了最末一位挖井人下井的时候,人们给他的身上系紧了绳子,拴在井绳上,送下井底。待凿开了最后一?头,哗,地下岩石中的水流趁人不防突然冒了出来,他便呼喊起来,井面上的人们快速地绞动辘轳,把已经淋了个落汤鸡的挖井人吊在半井中。

出水了,出水了!井底的人兴奋地大喊,井面上的人们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女人们从厨房里涌出来,孩子们的小脑袋也挤到井口,终于看见晃亮晃亮的井水了!

整个院子都沸腾起来!

【 四】

出井水的第二天,人们便又忙乎着盖井房。

井房是敞口的偏房,修建时左右侧墙上要留足一些壁筐,供各户存放井绳用;还忘不了钉些木橛,方便吊挂水担、木桶之类的用具。甚至连搁放煤油灯的位置都要精心修筑,好让晚上取水的人家亮堂安全。井口更是讲究了,是用厚厚的老槐树木板子卯套着卯做成内圆外方的井口罩,安放在井上,还作了一扇井盖,上了铁栓,配了锁子,却把钥匙年年月月挂在井房内最显眼的位置。井口前面铺垫着两块厚重的石板,因长年累月的搁放水桶,都磨得平滑光溜了。

大井的水清冽甘甜。刚开始,仅供祖爷爷堂兄弟一辈七八家子取水。一段时间后,祖爷爷站在大门口,招呼着前往附近沟里担挑泉水的村邻到院子里挑水,省却了大家下沟上沟劳顿辛苦。再后来,到大井上挑水的家户越来越多了,大井不知不觉间成了村里的公共水源,成了全村人的宝。

到大井上取水去!

去大井上取水走!

人们相互招呼着,大井便由此而得名,自此而热闹。

祖爷爷认为自家院子里掘出一口井来,是上苍的恩赐,自家的井水供全村人享用,是让人心里豁亮脸上光彩的事,便愈加热心。他常常把井壁四周清扫得干净清爽,若来挑水的是女人孩子,他就帮着摇辘轳,三两下搅上一担水来。祖奶奶亦和善,对来挑水的村民笑脸相迎。取水的人便络绎不绝。也真是奇怪,取水的人越多,井水反而越旺盛、越清澈。该是对人慈善心肠的回应吧?

为了方便大家挑水,大院的门整天敞开着。那时门板上挂着个铃铛,“当啷,当啷”,有人来挑水了。“叮咚,叮咚”,打好水的人挑着水走了。铃铛像一只报喜的雀儿,整天叫个不停,动听极了。会挑水的人,换肩不放桶,走起路来一闪一闪的,极具美感。

井绳磨损久了,若没及时更换掉,打水时突然间就断了。大家也不惊慌也不责怪。祖爷爷拿来麦钩,拴到另一盘井绳上,投到井里打捞水桶,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终于打捞上了,井面上又是一阵热闹。捞出的井绳水漉漉的,大家伙便摆到院子里晒,小孩子乘机捣乱,拿井绳摆长蛇阵,很是壮观。

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放跑辘轳,丢开辘轳手柄,两手上下夹压控制着辘轳的躯体,随着用力的强弱,辘轳便飞转起来,随着哒哒哒哒的愉快节奏,吊桶就猛得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大片水花来,爽心极了。

一桶又一桶清凌凌的水源源不断从大井里递出来又递出来,进了东家进西家,用来做热气腾腾的饭,用来把大人孩子的衣服洗干净洗光鲜,用来饮牛马饮小鸡饮小狗,用来浇出一院子鲜嫩鲜嫩的萝卜白菜蒜苗羊角葱来。

那时候,乡亲们会聚在井台旁唠两句,夸东家的媳妇乖巧,聊西家的地务得肥。这当儿,辘轳拐骨碌碌转呀转,水桶击打在水面上,发出清灵的响声,可动听了。那时候,我们一帮浑小子玩渴了,无论遇到谁家的水担,看见我们撵过去,大人们就会停下来,让我们趴在水桶边咣咣咣咣地牛饮一气,从没人嫌弃我们的口水、鼻涕、小手会弄脏了桶水。那时候,大家在相互谦让着汲水,相互帮衬着摇着辘轳、过着日子,人们生活不富裕,但村子里人喧马欢。

【 五】

年末,没有什么农活,掏井便开始了。

乡亲们不请自来,搭帮手清除井底淤积的泥土,清理打水时落下的杂物。家里的女眷便会好饭好菜招待大家,大院里就会又热闹上好几天。

小时候记得爷爷每年必得下井一回。我对井下的世界始终充满了好奇。又一次,嚷嚷着要跟爷爷一同到井下看看,爷爷说,小孩不能下井,否则井底的小青龙会不高兴的。我便一次次地想象着那条小青龙的样子:他一定威武神气,青俊灵动,善良智慧,喜欢在水里嬉戏,井底的清泉一定通往着大海,海里有他的兄弟姐妹……爷爷还说,井底很大的,宽敞到套上两匹骡子拉的马车都能掉转头呢。爷爷也常常念叨,取水的人越多,井下的淤泥就能随时被带上来,井里的水就会越来越旺,也会越来越清澈。

【 六】

每年大年三十,谢井是最隆重的事情。

井台上摆好贡品,祖爷爷率领全家人穿戴一新跪在井前,嘴里念念有词,感谢龙王赐予井水养育村民,焚香烧黄纸敬神,虔诚地叩头,并为大井披红鸣炮。

当时我夹在其中,心里想着那条护水的小青龙,头叩得分外扎实。

细细想来,对大自然深怀感恩,心存敬畏,实在是意义非凡的。如今,雾霾、污染、灾害,哪一个不是自然界对人类破坏自然、违背规律、无序利用的声讨呢?

【 七】

时光荏苒,时代变迁。现在,家乡的人早已住进了小康屋、通上了自来水。

我家的老院子早已废弃。

大井也已经干枯多年了。

可是,关于大井的种种美好,却始终印刻在我的脑子里,不经意间就会想起,还常常在梦里遇见。

西瓜二三事

文/云翦愁

夏天我最爱做的事之一,就是去地里看西瓜。一马平川的关中大平原,横躺在酷日下暴晒。我戴了草帽,偷了我哥的墨镜,很拉风地走在隔着塑料鞋底依然滚烫的柏油路上,朝西瓜地进发。

种西瓜的地,一般来说,都是好几家挨在一起,少则几亩,多则几十亩。因为一家种了,相邻的人也会跟着种。规模大的好处是不怕贼偷,二则也好集中一起售卖。除了地表一层晒得发白的瓜蔓,中间点缀着枕头般大的西瓜,这平坦广袤的天地间,就只每家地头一排杨树,以及人字形的瓜棚遮荫了。

空旷田野里游荡若有似无的微风,在日头下巡视西瓜地的我,专注又快乐。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挑个瓜慰劳一下。马路边停下了两辆小车,五六个男人从车里钻出来,不由分说围坐在我家放在杨树荫下的小方桌旁,汗流夹背地叫嚷:“大爷,给挑几个瓜。先杀一个吃!”

他们在叫爷爷。完全无视我也是主人。好罢,我跟在爷爷身后,看他弹弹摸摸敲敲,终于摘了一只十几斤重的大瓜,拎到桌上,砍掉瓜蒂。嚓,刀落瓜开。众人眼睛齐刷刷盯着西瓜,可惜瓜让我们失望极了。粉中带白,籽都是白的。顶多六成熟。爷爷又挑一个,结果,五成熟都没。大失水准的爷爷倒淡定,还准备再牺牲瓜。顾客和我都已对老经验没信心,可惜了那瓜。

爷爷也自我怀疑,只好任我毛遂自荐小试身手。我踱了不到十步,不敲,不摸,只看,果断地卸了一只大瓜,扛到桌上来。“你行吗?小姑娘。”众人笑着,对我的瓜不抱希望。我不说话,手起刀落,拦腰砍下。噌!随着刀刃嵌入瓜皮刹那,瓜身自动不规则裂开,鲜红沙瓤在裂缝处乍现。人们一声欢呼,“哇!噌皮瓜。”一群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一只大西瓜。又放心地让我挑了几只,买了带走。

挑瓜,当然不是碰运气。是靠知识。我既然是个爱读书的吃货,那关于我最爱的西瓜的一切知识,哪能视而不见。父亲凭着村会计的便利身份,订了一堆报纸,这是我最初的读物。其中农业科技报,我也看得连中缝内容都不错过。如何挑选西瓜,尤其长在地里的,最好挑了。只需观察瓜蔓上每一片叶子与蔓之间的螺形瓜丝,从头至尾全都干了,那么这条蔓上的瓜就成熟。已卸下的瓜,观察其表面花纹,越清晰皮越薄,瓜蒂处要内陷。皮光水滑,熟瓜。超市买瓜,我只绕瓜堆转一圈,拎一只的瓜就走。实在受不了其它人叮叮咚咚又摸又敲,翻来覆去地折腾瓜。这么挑,好瓜都受不了,最后变成坏瓜。

挑瓜也见风范。知识武装头脑的人,总是有点不一样的。

家乡民风淳朴。现在回想,了无人烟的田野里,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独自呆在瓜棚里,前后无门,在木板拚凑的简易床上或躺或坐,看书、听广播。从来就没有害怕过。偶有小小不安掠过,很快便忘诸脑后,吃饱西瓜,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直到家里来人叫吃饭。

上学也惦记地里的西瓜。放学不惜绕远路,为了去地里摘瓜吃。同村大胡子叔每次都跑过来站在我面前取笑我,“这女子天天放学跑地里吃瓜!家贼难防哎。”我白他一眼,冷冷地拎一只瓜就走,背影特别不屑。真是盐吃多了,闲的!我又没摘你家的瓜。

我吃得理直气壮。因这瓜是我亲手栽培过的。大中午跟着我妈在大太阳底下挥着瓜铲,松土、浇水、掐芽。瓜成熟期,就在马路边支起瓜摊,当路卖瓜。

我跟哥守瓜摊,算是马路上一道风景。我哥爱打扮,穿着鲜艳的沙滩裤,白背心,脖子上吊着一串闪亮的银十字架。他和我姐一样的白皮肤,属于晒不黑的天然白。拎着一杆称给人家称瓜的样子,帅气!做为妹妹的我,很高兴听见人家说,一看就是兄妹俩。

西瓜,是任何时候,我看见了它都想要抱一堆回家去的水果。每每杀它,那红艳芬芳的色香味,仿佛闻到了田野泥土的气息。百吃不厌,百看不厌。夏季,我每天至少消灭一只瓜。或许是因为,在此时写它时才感觉到的,那些深沉而丰富的记忆原来是一直活着的。

温情“冬至”

文/魏益君

冬至,一个寒冬里的节气,一个给我温情,给我甜蜜,引我遐思的节气。啊,冬至,我儿时的美好欢愉哟!

记忆里,每到冬至节气,北方的农村便进入天寒地冻的季节,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开始懒散下来。那时乡下的文化生活贫乏,除了每天听小广播,就是隔很长时间看场电影,自娱自乐便成了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热衷的事。冬至是“交九”的第一天,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我们几个小伙伴总是找一堵向阳的墙,靠着墙面玩“挤油”游戏,边做口中边唱着儿歌:“挤挤油,挤出汗,身上像穿火龙丹”。在那寒冷的冬天里,我们玩的畅快淋漓,真的挤出了一身汗,一轮被冻得发抖的太阳好像也被我们挤暖了,将温柔的暖意洒向人间。

河里的水开始结了厚厚的冰,已经能承受人的体重,冰上游戏更是我们的最爱。手中执一个鞭儿,在冰面上抽打着彩色的陀螺,旋转出多彩的弧线。正惬意玩耍间,岸上传来母亲长长的喊声,那是母亲在喊我们回家吃“冬至饺”。

冬至这天吃饺子是家乡的风俗,那时农村的生活条件普遍较差,肉馅的饺子只有很少的人家才能吃到,一般人家就只能吃上素菜馅的饺子。我家那时穷,虽然吃不上肉馅饺子,但母亲总能调制出美味可口的饺子馅来。包饺子的面也是两块面,一块是白面,一块是掺了高粱和大豆的杂面,白面是给爷爷奶奶和最小的弟弟妹妹吃的,父母、姐姐和我吃杂面水饺。

下饺子前,我要到生产队的牛棚里去喊喂牲口的爷爷回家吃饭。爷爷那天也特忙,他给棚圈里的牛、驴子在饲料里掺杂了豆饼,那些牲口吃起来就特带劲。爷爷总说,冬至把牲口喂好了,开春犁地才拉的快。是啊,俗话说“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过了冬至,人们已开始算计下一个季节的农事了。

我和爷爷回到家,热气腾腾的饺子已经出锅了,虽然是两种水饺,但吃的却很香甜,很融洽。爷爷奶奶时不时就把自己碗里的白面水饺夹给我几个,父母就说:“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你吃好东西的时候还长着呢,还回去吧。”爷爷奶奶就装着很生气的样子,我也就只好吃了几个,老人高兴,全家高兴。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吃过“冬至饺”,人们就开始熬冬了。冬至已至,新春不远,前方的春天在牵引着人们的目光,诱惑着农家对来年的新的希望和祈盼。

而今,每到冬至节气,我总是要回趟乡下,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冬至的感觉,也才能找回儿时那些逝去的美好……

形同陌路

文/Evelyn

写下第一篇文字总是最难的,犹豫再三,还是重新开了博客。许久没有认真地写过东西了,挺怀念那种坐一个上午写下一版版文字的感觉。?这篇文章大概是我这两三年来写得最认真的一篇了吧,想想看还是两年多前的文字了。记得当时是为了文学社以“左右”为主题写的一篇稿子,后来在网上看到了一个比赛就顺手把稿件投了过去,没想到近一年后竟然通知我去领奖,看到邮件的时候还以为是诈骗邮件。投稿的时候投的是散文,因为这着实称不上小说,要是以高中写作的角度来分类,大概就是一篇叙事性散文吧。我挺不喜欢读散文的,但高中写作文时却偏偏总是散文能拿个好看的分数。大概就像很多人所说的,自己所做的、做得很好的这份工作,并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上大学以后,英语文学课上最不喜欢的就是诗歌,可鬼使神差的,两篇论文写的都是诗歌赏析,也竟还写得颇有兴致,有时甚至晚上做梦都在想着怎么写。这让我又开始怀疑自己对自身的兴趣判断是否有偏差,然而试着再捧起一首长诗,似乎还是不怎么喜欢。

“大调呢,给人的感觉是很明朗的、阳光的、愉悦的,小调则蕴含了更多的感情,有些忧伤,或是优美的、婉转的……”于是就在黑白琴键间反反复复切换着大调小调。老师说,巴赫的歌曲是带有歌唱性的,尤其是小调。一遍一遍,我似乎想发现自己更喜欢哪一种,然而当我几乎肯定了自己更喜欢优美的小调时,明快的大调又一次令我豁然开朗。所有的决定都不是简单的,有时候,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选择,而有时候,却又不得不选择。

这是一条穿梭了十二年的路,上面有三个驿站——最近的那一个,我在那儿度过了最快乐的三年,无忧无虑;接着,道路继续延伸,到了停靠六年的地方,那是一个让我成长的地方;后来,路又向前延伸了,又是一个三年,蜕变的三年……后来的后来,我选择了沿着这条路一直一直走下去,走了很远,来到了现在。回头,那条路已是模模糊糊,但在我心中,却是清清楚楚。

夜晚的广州,总是灯火辉煌,然而这条不宽敞的道路,却因两旁的红墙与林荫显得过于昏暗。有一年多了吧?再没有乘车穿梭过这条路,这条,老街。忙忙碌碌的世界,好像与曾经的我,形同陌路。

红绿灯,红红绿绿,定定地望着它们,过去的画面迷迷离离。这些年,是不是该感谢一直伴我左右的你们?然而渐渐地、渐渐地,难道真的形同陌路?

一直走进那条小巷,是的,不要怕,就是那条有些破旧的小巷。

记忆中的黑白键,就是从这儿开始。记忆中的旧时光,只剩下青草地、铁横栏,还有一位慈祥的老人。

每个周末,被妈妈牵着小手,来到小琴房。这时候,总有一位老人,坐在一架普普通通的钢琴面前,微笑地向我招手:“来啦?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也总是不说话,抱着薄薄的几本入门书,吃力地爬坐到椅子上。老人拿来一张小板凳,弯腰放在我的脚下:“踏好了哟,踩稳了才弹得好。”妈妈让我叫他章爷爷。

章爷爷有一双粗糙的大手,却能在黑白键间轻巧地穿梭。他总是那么有耐心,抓起我的手,调整好位置,再教我抬起一只手指,努力地敲下去。反反复复就是一个音符,妈妈已经有些无聊地坐在窗边看起了风景,而章爷爷还是一遍一遍地教着,时不时称赞一句:“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章爷爷还喜欢很多乐器,最喜欢的,该是二胡。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悠扬婉转的乐声。“爷爷,这是什么?”“这个,叫二胡。是中国一种古老的民族乐器……”

三年后,他将我送到了另一间琴房,那儿有宽敞明亮的教室,有崭新的钢琴,唯独少了章爷爷。“妈妈,这些是不是章爷爷的?他怎么不来教我了呢?”我指着摆在玻璃柜中的二胡,拉扯着妈妈的衣角焦急地问。

“章爷爷老了,要回家休息了。他给你找了最厉害的老师呢。”

我望着黑白琴键,望着静静的没有乐声的二胡,似乎是有些失落的。

初见她,是不怎么喜欢她的。

认识她,是个必然事件。我们的父亲是同事,我们每一天都会坐着同一辆大巴上学放学,在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中,只有我俩是同年的。然而,我的确不喜欢她。

有人叫她黄毛丫头。她的头发很稀疏,还发黄——是那种暗暗的枯黄,好像稻草一般。她的额上有一块胎记,不深,却很显眼。但这并不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

上车的时候,我们排在前后,我在前,她在后。我正吃力地扶着把手爬上高高的台阶,她瘦小的身躯便从后面挤了上来。我有些不满,便用手推搡了她一下。哪知道,她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即伸出手飞快了在我的手臂上掐了一把。这么瘦小的她竟然有如此大的劲,我痛得甩了一下手,哪知她却“哇”地哭出了声。这一切,都是我们爬上台阶的几秒钟内发生的。几个哥哥姐姐走过来拉开我们,带我们到座位上坐好。

“她推我!哇……”她在一旁的座位上大哭。

我揉着被她捏红的手臂,泪水也掉了下来:“姐姐,她先捏我的。”她的声音大的吓人,我自知哭不过他,只好轻轻地向一旁的大姐姐诉苦。大孩子们看惯了打打闹闹,只是拍拍我们的头:“不哭啦,以后还是好朋友。”

我看着她神气的脸庞,暗暗地厌恶起来。

那六年,我并不是很喜欢练琴的。

我换了两个老师,都是年轻温婉的,尤其是第二个,教了我四年,从简单的两手配合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梭变换。她很瘦,长发披肩,是星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她不光教我弹琴,还教我乐理,教我认识钢琴家们的谱曲风格。她对我很温柔,也很严格。这并不矛盾。因为她总能用轻而平淡的声音对我说:“下次练不好就要一直弹这首。”或是“这周有没有练琴?”于是每次上课前的那个上午,我总是不需要妈妈督促就会在早上七点爬起身来,坐在钢琴前叮叮咚咚反反复复练习不熟的曲目。那段时间,我的确只是在机械地练习。她不常笑,总说我“没有感情”,每当这个时候,我是很想念章爷爷的。

六年里,我曾见过章爷爷两次。一次是刚到新琴房来不久,章爷爷在我练琴的时候轻轻打开门,站在门边看我练琴。

一曲结束。

“不错,进步很大嘛。”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连忙转过头:“章爷爷!”

“欸,长高长大啦,琴也弹得好啦。你要好好地跟着老师学,这是爷爷专门请来的老师。”我听了,连连点头。

第二次是几年以后了。那天挂着大风,大雨倾盆。我跑进温暖的琴房,搓着冻得发僵的双手。一位老人走上前:“到的真准时呢。”我有些惊讶的抬头:“呀!章爷爷,您怎么来了?”

“呵呵,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呀。”

“您要去哪儿?”

“我啊,要回老家咯。老啦,儿子也大了,该回家享福咯。”

我竟一时没说上话来,只是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听说你学了二胡?”

“是啊,不过是在学校里学的。”

“来来,给爷爷表演一个。”

章爷爷听了我拉二胡,很是高兴:“好啊,现在学二胡的人不多了,要好好学。”他跟我讲二胡的故事,告诉我要怎样运弓、揉弦,怎样表演出韵味儿……一老一小,悠扬的乐声中,窗外竟已晴空万里。

在家练琴的时候,她时不时会跑到我家来。

那六年,我们是同班同学。不算很好的朋友,但因为住得很近,平常一起上放学,周末一起在大院里玩耍,总归是比较熟的。她似乎也挺喜欢钢琴。她说,***妈也送她去琴房学琴了,但家里没有买钢琴。

她家的情况我算是了解的。她的母亲没有工作,只靠她父亲的工资养家糊口。她的父母脾气都不好,因而关系也不很好,经常吵架,甚至打起来。有一回,她哭着跑到我家来,没有找我,而是找到我父亲:“叔叔,我爸爸妈妈打起来啦,爸爸还拿菜刀吓妈妈……”父亲听了,连忙让她领着去了她家。后来,她对我说:“你爸爸真好。你家真好。”我听了,却说不出什么话。

她像她母亲,性格是很火爆的。在学校里,她总是打架,小小的身躯总有着用不完的能量。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却总要被老师找去,因为她——“你和***妈说一说,就说说她在学校里干了些什么,她家长不愿意来学校……”无奈我是个乖学生,只能连连点头答应。然而,她的母亲总是护着她的,渐渐地,老师也不找我了——没有用。

而她,依旧我行我素,但对我却是好的。“我喜欢和你做朋友。”她甩着一头黄发笑着对我说。

学琴九年,我不再去琴房了。

那时临近毕业考,妈妈便说:“先停停吧。”我那温婉的女老师朝我微笑,摸摸我的头:“随时都可以回来。”她笑起来很美,我很是不舍。这一停,就没有再接上。

对于音乐,我是很喜欢的。但我似乎没有可能选择艺术这一条道路,用母亲大人的话来说:“没有必要。风险也很大。”在她眼中,这纯粹是一种兴趣。我只能乖乖地放下琴谱,握起笔,写写算算。那张特长生的推荐单,被我埋在了书柜的底部——机会只有一次,但我选择了放弃。

最后一次大型表演,作为钢琴伴奏的我熟稔地走向角落里那个属于我的座位。微笑,鞠躬,款款坐下——太熟悉的动作,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我深呼吸,望向舞台中央的指挥——这是一首激昂欢快的乐曲,我必须让自己兴奋起来。

双手按在琴键上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脑海中,是八年前第一次走进琴房的场景,是第一次触摸黑白琴键的画面,是最后一次见到章爷爷的情景。“弹琴一定要有感情,要跟着音乐走,它激昂,你就要激昂,它沉静,你就要沉静,它忧伤,你就是再开心也要让自己融入忧伤的气氛中。这才是音乐,黑白交织,黑白分明。”

双手在黑白键间舞动跳跃,我在这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前,忘记了自己。

“非常棒!这是你弹得最好的一次。”指挥有些激动地回味着刚刚结束的演出。

我笑得很是舒心:“谢谢!”

站在岔路口,终于一左一右。又有谁知道,路一直延伸下去,会不会再次相交?

总有人说,离开了,才懂得想念。

曾经瘦小的黄毛丫头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头发也不那么枯黄了。

我们去了不同的中学,只有每天下午依旧一起等车回家。有时候一个人没有赶到,另一个总会焦急地打电话,还一边喊着:“等等,还有人!”我们依旧不算是很好的朋友,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们的岔路口,来得很突然。我似乎很自然的走向一边,回头的时候,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你不是和她住得很近吗?”

“我搬家了,最近也见不到她。”

“噢,她考得不好,应该是上不了高中的。”

“这样……”

“可能,去了职中,或者别的什么……”

我有些怅然。

“她跟我说,你……不过我不相信,她大概很嫉妒你吧。”他凑上前,对我耳语了一番。我惊讶得瞪大了眼,随即无奈地笑了。

在我们相处的这些年里,我似乎总是处在优势的位置。她曾说,她羡慕我的家庭,羡慕我的成绩,羡慕我有这么多好朋友……而我总相信,她曾笑着对我说的那句“我喜欢和你做朋友”一定是真心的,没有任何杂质。

再没有遇见。戛然而止的交集,不知她可安好。

左右

坐在琴房里,老师讲解着巴赫与大小调。

我敲打着键盘,弹着这曲当年我们一同练习的《G大调小步舞曲》。她曾对我说,她只学到了这里,再没有学下去。

有人说,相遇,分别,其实都是缘分。起初,我并不相信。

渐渐地才发现,生命中的很多人很多事,终将走向一左一右的岔道,转身,便形同陌路。

而我只是执念握住黑白琴键,以为握住了,就不会与他们分别。

车,终于是缓缓驶过了三座驿站。

牛蛋

文/关山狼刘杰

我家楼下是好多家卖摩托车的店铺,各家专营品牌摩托,顺便也销售二手车。夏日的一天,我突然间就在一家摩托车店铺前面遇见了牛蛋。

牛蛋是我老家的邻居,也曾经是我的学生。四十刚刚出头的牛蛋竟然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原本瘦挺的身材已经略显佝偻,一身蓝色的西装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宽大,椭圆的脸,色如枯木,没有一点滋润,更使我惊奇的是,牛蛋的头顶已经谢顶了三分之一还多,赭红色的头皮很刺眼,剩余的头发却很疯狂的恣肆,凌乱而焦枯,多日子没有好好梳洗了。他从衣兜里摸出一盒劣质香烟,递给我一支,我拒绝后,他自己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嘴里吐出一股呛人的浓烟。我问他做什么,他说到这卖一辆二手摩托,好骑上进山挖野药,靠两条腿跑撑不住了,进山还行,回来的时候背一蛇皮袋子药,腿软的直打颤,这不,花了两千块钱买了这辆二手货,先凑合着推光阴么!我请他到家里喝点茶水,他说不了,要赶紧把这摩托车弄回去学呢,自己还不会骑,说好了给亲戚家的奔奔车往回捎呢!

在我的记忆里牛蛋一直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咋就突然间恓惶了呢?

牛蛋是家里的独生子,打小就享受着特殊待遇。牛蛋出生之后,他的爷爷奶奶极其疼爱,给起了个“求”的乳名,大概一直叫到三四岁,后来他爸觉着太俗气,有伤大雅,就改叫牛蛋这个名字,其实牛蛋和“求”一样,显得极其金贵和疼爱,只是比早先的乳名收敛了许多。那时候山里人的生活苦焦得很,虽然吃饱肚子不成问题,但顿顿粗茶淡饭,油水少,荤腥更是难得一见,人口多的家庭五六岁的儿子娃整个夏天都不穿衣服,个个黑不溜秋的发亮,为的是节省一点是一点。牛蛋不存在受这样的罪,牛蛋四岁了还要吃奶,在外面疯玩一阵子,跑回家还要掀起***的衣裳襟襟吃一气子奶,疼得***直咧嘴,他奶奶还呵斥***娇气的很。除了吃奶,牛蛋还有奶奶烙的麦面油圈子,饼子雪白油黄亮,不晓得惹得多少娃娃淌口涎。牛蛋他爷还喂了头奶羊,一天早上挤一茶缸子奶,在奶锅里烧好,滤好,先叫牛蛋喝,剩下的他喝。优越的生活条件造就了身材笃实,虎头虎脑的牛蛋。至于穿的衣裳,牛蛋从未穿过烂衣裳,牛蛋***到三九天了还穿的单裤子,牛蛋却早已经穿上了三面新的棉袄和羊毛窝窝鞋。牛蛋在两岁多就跟上他爷学会了喝罐罐茶,抽老旱烟,开始是溜他爷喝过的败茶,慢慢就上了瘾,旱烟开始也是一口两口地抽,日子长了,竟然能抽完一棒子旱烟了。除了吃的好穿得好之外,牛蛋还胆子特别大,村子里老的小的牛蛋都敢骂,甚至把好多长辈的名字都叫的响当当的骂,你一旦计较了,牛蛋的爷爷奶奶就会一起上阵,骂你个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牛蛋到上学的年龄了,其时我就在本村的初小任教,便去动员牛蛋入学。牛蛋的爷爷奶奶对牛蛋上学极为重视,奶奶用各种颜色的布头给做了一个华美的书包,爷爷早早准备好了铅笔、订好了本子。一听我叫牛蛋念书,老两口笑容满面,硬是把一个煮熟的鸡蛋塞进我手里作为酬谢。牛蛋入学之后,我给他起了个大众化的名字王志强,可是始终没有叫响,除过当时的学生和老师,没有人知道牛蛋曾经有那样一个学名。我是他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入学的第一天他就弄断了三根铅笔,撕烂了两个本子,a、o、e三个字母一个也写不会,手把手教他半天,松开手又不会了,再教,不耐烦了,耍开了小性子,大吼大叫,甚至爆粗口。因为是一个庄子里的邻居,我对牛蛋格外重视,可是用尽了各种法子,都不能凑效。一周时间过去了,牛蛋还是不会写aoe,浪费了十来根铅笔,撕烂了七八本作业本,最后连书本也撕得残缺不全了。山里的气候冷,雨水多,但凡下雨的早晨,牛蛋就不到学校来了,进入冬天之后,牛蛋的念书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那时候念书不用功,升学考试不及格的学生是不能升级的。牛蛋在一年级读了两年之后,我被调出本村,到山外的学校任教了。

牛蛋在小学念了六七年,读到三年级就死活不再去学校了,那时候牛蛋的爷爷已经去世,奶奶和爸爸妈妈就随了牛蛋,任他一天逍遥自在。包产到户之后,自家的地自己种,不再有人喊上工派农活了,农人得到了从所未有的自由。接着牛蛋的奶奶也去世了,牛蛋他大是个出了名的蔫人,油缸倒了都不急的主,***更是寡言少语,只晓得干活,这样的情况下牛蛋更加自由,想下地了扛着锄头去转转,太阳热了就赶紧回家,泡一杯酽茶,叼一支香烟,优哉游哉,地里的活有他爸***干就行了。这样晃悠了几年,和牛蛋一般年纪的娃娃,上了大中专工作的工作,打工致富的致富,大多娶上了媳妇成了家,牛蛋还是混天度日的晃悠着,地里的农活基本上不干,没有钱抽烟喝茶了,就进林挖几天野药,或者在秋末冬初的时节掏几只獾卖,依旧知足无忧的逍遥着。也有人给牛蛋提过亲,可是女子到家里一看两座七扭八裂的土坯房,那脏乱劲,再看牛蛋那仄脚马胯,邋里邋遢的样子,屁股往炕沿挨都不挨就走了。也有人给牛蛋说过上门入赘的事,可是几万元的彩礼成了一道铁门槛,牛蛋是跨不过去的,三拖两拖,牛蛋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牛蛋也曾经外出打过一段时间的工,好像是在武威那一带,他的叔叔在那工作,给他找了个活干,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牛蛋灰溜溜地回来了,村子里的人都不晓得是啥原因。后来从他爸的一言半句里人们才知道了一点缘由:牛蛋在叔叔的单位本来干得还不错,谁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和一个在外胡逛的女人搅合在一起了,那女人大牛蛋八九岁呢,不但刷光了牛蛋的工资,还唆使牛蛋撒谎,在叔叔那骗了不少钱,最终被叔叔发觉,将牛蛋驱赶回家,那女人也如黄鹤冲天,杳无信息了。

从此,牛蛋就恶了女人,看女人的眼神充满了愤恨、恼怒,只要谁在他跟前一说女人怎样美好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火,真应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牛蛋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但是村子里谁家有了大小事情,牛蛋保准是第一个到达的,劈柴担水之类的力气活都是他承揽的。他不仅有一手掏獾的绝技,还做得一手好吃的獾肉。獾由于肥腻过重,许多人望而生畏,但是牛蛋做的獾肉肥而不腻,酥烂爽口,回味悠长,令人叫绝。每年的深秋时节,牛蛋高兴了就进林子里掏獾,运气好的时候,每次能掏三四头獾呢。那次掏的多了,牛蛋就会煮一头獾,请村子里喜欢吃的人去解馋,那些吃了獾肉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夸牛蛋的手艺好。

三年前,牛蛋***突然间就殁了,说是心脏上的病,当人发现时,已经在案板下面蜷缩成一团,没有了气息。剩下牛蛋和他爸一个鳏夫一个光棍度日月了。村子里的人们先后都迁居到山外的新农村去了,牛蛋他爸也到叔叔那去了,整个村子里只剩牛蛋一个了,镇上和村上的干部三番五次动员牛蛋搬迁到新农村去,牛蛋就是不肯;也有邻居们轮番规劝,牛蛋依然不改初衷。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走出关山,他说他习惯在山里游荡,哪都不愿去。人们就说牛蛋是个兽,兽离开山林就活不成。

我的学生牛蛋正值壮年,但愿他能真正做一只关山里的兽,在广袤的关山林海里活的无忧无虑,潇洒自如。

那棵老榆树

文/郭宏文

每一次回到家乡的那个小山屯,我都会在老宅门前的那棵老榆树下,默默地站上一会儿,摸一摸它那粗糙而又冬暖夏凉的“肌肤”。春日望一树的榆钱儿,夏日望一树的绿叶,秋日望一树的色彩,冬日望一树的银白。在我的心里,它是一道风景,它是一个标志。有了它,我就可以随时找到故乡、找到老宅、找到我生命和人生的起点,永远也不会在世界中走失。

我的太爷爷建起老宅后,发现门前长出一棵小小的榆树苗。太爷爷把它保护起来,让它在老宅前长成一棵可以遮风挡雨、遮阴纳凉的大榆树。对于太爷爷来说,榆树是摇钱树,可以给家里招财进宝,佑护一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小小的榆树苗,在太爷爷的精心呵护下,很快长高长粗。看着那棵榆树,太爷爷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

1931年秋天,有一个叫刘纯启的人来到太爷爷家,说相中了太爷爷家门前的那棵榆树,要买回去打榆木箱子。说话间,太爷爷得知刘纯启是一支抗日队伍的首领,打榆木箱子是想用来装武器弹药。太爷爷看看刘纯启,又看看那棵榆树,然后说道,你既然相中了这棵榆树,我就送给你了。刘纯启疑惑地问,为什么白送给他?太爷爷说,打日本鬼子,也有我的份。太爷爷还说,榆树这品种,只要有根在,就还能长出一棵新榆树。仅仅过了几个月,太爷爷就听说那个叫刘纯启的人,带领着一队人马,参与围歼了不可一世的日寇古贺联队。太爷爷望着门前的那个榆树墩,非常骄傲地说,好样的!

后来,爷爷成了老宅的新主人。门前的那个榆树墩,早又长出了一棵粗壮的新榆树。1948年秋天,一支解放军部队从山屯路过歇息。队伍中,一个被战士称为杨营长的人,不断地打量着爷爷家门前的那棵榆树。爷爷看看那位杨营长,又看看那棵榆树,然后说,相中了我就送给你。那位杨营长疑惑地问为什么送给他?爷爷说,支援解放军,也有我的份。爷爷还说,榆树这品种,只要有根在,就还能长出一棵新榆树来。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爷爷就听说那支解放军部队参加了塔山阻击战,并取得彻底的胜利。爷爷望着门前的那个榆树墩,非常骄傲地说,好样的!

再后来,父亲成了老宅的新主人。门前的那个榆树墩又长出了一棵粗壮的新榆树。闹饥荒时,在山屯里,榆树皮做成了榆皮面。有了榆皮面作调和,山屯人就可以把许多难吃的东西做成可以吃得下的食物。父亲说,大家共渡难关。当山屯人熬过困难时,父亲望着门前的那个榆树墩,非常骄傲地说,好样的!

后来,我成了老宅的新主人。门前的那个榆树墩,早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出了一棵粗壮的新榆树。这棵榆树,已经是这个榆树根所繁衍出的第四茬榆树了。看见它,我就觉得看见了我的太爷爷、爷爷和父亲;记住它,我就觉得记住了那支抗日队伍、那支解放军部队和整个山屯里的人。

那棵榆树已近花甲之年,我早就将它称为老榆树了。虽叫老榆树,但它依然枝繁叶茂,喜鹊和其他一些鸟类,喜欢在它的枝头做窝,繁衍后代。如今,我虽然离开山屯,但老宅依然还在,老宅门前的那棵老榆树依然还在。我想,山屯最不可缺少的,就是别样的风景。愿那棵老榆树,永远成为山屯里一道别样的风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