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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山谷的散文

2023/02/17经典文章

关于山谷的散文(精选10篇)

梦游梦幻谷

文/朱一平

常言道: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同样,一百个人也有一百个桃花源一百个伊甸园。

青灰色的天等雨,而武隆深山中的梦幻谷是在等谁呢?

梦幻谷属于没有开垦的处女地,道路崎岖坎坷泥泞,越野车蹒跚着寸步寸行,有种越走越蛮荒的感觉,老驴拉磨般磨叽到一个山口,往下一撇便挪不开双眼:山谷被青幽缤纷的绿色笼罩,首先强力入眼的是谷底那片嫩绿,如地毯如湖泊如处子;行行柳杉浓墨重彩绿格外醒目,挺直身姿护卫着苍翠森林;灌木青公式山楂松杉铺满山峦,桐子满树冠淡紫淡紫的小喇叭花吹奏在山顶……

深入谷底如同鱼儿游进大海,梦幻美妙。一湾又一湾翡翠般的青草绒绒地铺满山谷,一湾又一湾碎金般的鸭脚板黄花满谷盛开,紫色的鸢尾花点缀其间,牛毛毡、蕨基头、菌姑、刺梨、酸萢、陈艾、菖蒲等野生植物随处可见,叮咚叮咚的流水声吟唱着一路陪伴着我们,就是不见其踪影,真是一条艾青歌咏的没有照过影子的纯洁小溪呀,其实这条蜿蜒的小溪就潜流在花草丛中,山谷两边的青山如屏障庇护,山风舞动在山顶,饱满的森林百草气息鼓荡在身心,雾岚似有似无,我们有些醉绿醉氧醉美了,梦幻中觉得,这里才应该是人类祖先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伊甸园,这里才是可能诞生爱情的芳草地,这里才是人性觉醒的摇篮。

而梦幻谷不是上帝的,是武隆仙女山镇的,是在这里世代土生土长的山民的。如同《阿凡达》中朴实的村民,在老社长的带领下,义务守护着这个在他们饥饿的胃和饥饿的精神岁月里带给他们安慰的山谷。在过去的苦难日子里,蕨基头,野生菌菇,补充过他们的胃,刺梨、山楂、酸萢等野生水果,点缀过他们贫乏的日子,青公式树桐子树,是他们生活的必需,陈艾菖蒲等草药随时等待他们急需之用。他们感恩梦幻谷在艰难岁月带给他们的恩惠。过去这里叫“蕨基头谷”,一是因为这里的蕨基多,二是因为蕨基头可以晒干碾成粉末做粑粑充饥。如今不愁吃穿了,实用的“蕨基头谷”转换为审美的“梦幻谷”了。马斯洛的人生定律在高山峡谷也实践中。村民们也蓦然看得见美景了,也许一直都看见的,只是过去无精力和心情欣赏而已。如今,他们非常珍爱梦幻谷,爱护着自己世代居住的家园。把游客扔下的杂物收集起来处理;轮流巡逻护林;给游客宣讲森林防火的知识……

梦幻谷谷主吕万峰是个走出去又返身入谷的现代人。他在城市读过大学,见过世面,现是公职人员。但他每周都要回到这里,时时牵挂这里,并且建立了梦幻谷网站,为“把不把梦幻谷推向市场”有着哈姆雷特式的纠结。那天,他胖胖的身上穿着花格衬衫,感觉是个小土豪,细聊后,发现他怀揣一颗赤子之心。看遍了外面的万紫千红,回首间,更觉自己的家乡也很美。说起家园的美,吕谷主脸上泛起光泽,他说,这里四季都有看头都很美,春天蕨基牛毛毡等植物嫩绿绿水晶晶,夏天遍谷野花五彩纷呈,秋天这里绿色浓重如墨,下雪的冬日,梦幻谷冰清玉洁,如仙女居住的圣地。最让他迷恋的是那萦绕山谷的乳白色的雾岚,一缕缕雾气从谷底生生不息,如同仙气缭绕,美轮美奂。他们的村子就在谷中,几排木质青瓦房,晕染着岁月的痕迹,百鸟鸣叫嬉戏房前屋后,翠竹树木环绕屋前屋后,小花小草盛开在屋前屋后,这里就是山民心中的桃花源。

吕万峰内心很矛盾纠结,想把梦幻谷推向外面,让更多的人享受其间,让乡亲们办起农家乐,富裕起来;但又担心人们蜂拥而至,不懂得爱惜,破坏了这里。村民们甚至不愿意接受开发,哪怕搬出去住楼房。他们宁愿坚守现在的格局,零星有人前来,村民护卫队照看得过来,梦幻谷的美景得以保持。那天,除了我们游荡在那里,还看见几拨人垫着地席,撑着帐篷,在芳草地上悠闲的玩耍。

梦幻谷宁静秀丽纯朴的胸怀,只接纳懂她爱她疼她的人。

没叶的冬季

文/蕾蕾

几阵秋风,几场秋雨,卷去了满山遍野的五彩的秋叶,送来了没叶的冬天。没有了春天柔嫩的新绿,也找不到夏天成熟的丰腴,秋天梦幻般的玲琅满目也不知随风飘向了何方,维有挺拔的树干,错综的枝丫依然执着地在山谷里蔓延。灰蒙蒙的单调的底色伸展着,醉人的色彩已退却,成了昨天的记忆。寒风吹来,萧瑟,少了往日繁叶的和弦,光秃秃的树干孤独地在寒风中颤栗,发出僵硬而悲哀的呜呜的低唱。好像黄土高原上土窑里传来的幽怨的小调,在树林间穿梭着,回转着,袅袅的余音缠绕在远远的树梢上,显得格外悲伤而凄凉。他仿佛在娓娓地叙诉着一个动人的故事,那刻骨铭心地对叶的无尽的爱恋和思念,撕人的心,断人的肠…… 偶尔也有几只鸟落在树枝上,唱着不知名的歌儿。冷清清的好象站在庞大的舞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这和春夏百鸟争鸣,秋天里潮水般呢哝的虫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远处山谷里的小湖依然泛着妩媚的涟漪,嘲笑着寒冷并没有锁住她的美丽。湖畔伫立着几棵小松树,是常青的, 还泛着绿意,突破了灰蒙蒙的冬色,显示出盎然的生机!

蒙蒙的细雨忽然下了起来,山野变得异常的寂静。听不见一丝杂音,只有沙沙、沙沙的雨声在山谷里回荡着,让人感到踏实而稳健。潇潇的雨一会儿就把山林染成了深棕色。山林好象脱去了灰蒙蒙的外衣,摇身一变,成了亭亭玉立的“红杉林”。各种各样的“红杉树”在雨中挺立着,多是高大挺拔的红枫,笔直地伸展向高空;也有扭捏的榆树,举着旁逸斜出的枝,从未站直过;还有丰满的橡树,虽然抖落了满身的繁叶和坚果,依然不失浓密的繁枝;更有婀娜多姿的各色的柳,有的飘逸地垂着细长的枝,有的有姿有色地扭曲着枝腰,颇有古代美女的风范;在没叶的冬天里,更显出她们的线条美。山林中,一条弯曲的山路向蛇一样蜿蜒,一直伸展到山下,消失在山林里。山路两侧是整齐的人家。我原以为这是唯一的人家了,现在透过淋湿的山林,依稀可见众多的房子在山林里掩映着,那是有叶的季节里寻不到的人的生机。很希望会看到袅袅的炊烟,但我深知道那是属于中国农家特有的一道风情。这儿不是中国,也不是农庄。若是在圣诞节或是更冷的季节里,家家壁炉里冒出淡淡的烟,倒是可以画出一些炊烟的味道。忽然,我觉得整个山谷活跃起来,悲凉消失在迷蒙的细雨里。我自然而然地喜欢上这个没叶的季节。它有它特殊的活力,那简洁而粗犷的线条,那活跃在山林里的人家,勾勒出没叶的冬季的特殊的韵律。

雨在继续地下,没有一丝一毫停息的意思。天却越来越冷。渐渐地,远处的树梢上开始发出隐隐的光亮,院子里半绿半黄的草坪也辉映着闪出熠熠的光泽。我以为是在下冰雨,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因为下冰雨的日子并不是很多。走出门来验证,下的仍然是雨,是冰凉冰凉的雨。这雨落到实物上,就凝固了,成了冰。细细的草叶已经裹在一层晶莹的薄冰里,那熠熠的光泽就是这层薄冰的杰作。再看远远的山林,好像衣冠楚楚的“红杉”树,全都整齐的戴上了水晶般的华丽的冰帽子。那晶莹的冠配着深棕色的衣着,庄重而不失美丽,华贵而不失风雅,恰似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给我们上演一场盛大的演出。我贪婪的望着这奇妙的美景,惊诧于大自然的神工。我的心情就像一支快乐的鸟儿,雀跃着……

雨依然下个不停,持续着,一点变化都没有。奇怪的是那夜的温度也一直不变,一直保持在摄氏零度左右,好像早就和雨有着合约。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下来。留下的是窗外铺天盖地的透明而玲珑的冰塑。层叠的山峦,回转的山谷,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山林,全都穿上了这纯洁,素雅而又华丽的新娘的盛装。闪闪的光从四处跃起,好似掩不住地纯真的喜悦,闪烁着,期待着幸运的新郎。真想不出有什么样的新郎能配得上这样端庄,美丽而又气魄宏伟的新娘呢?

昨日的“红杉树”化作了高雅的“雪松”。树显然感受到了冰的重量,不自觉地垂下了树枝,就连高耸的红枫也不例外。他们仿佛是在舞蹈中。舒展着身体,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多姿多彩。可以看出,有些树枝很吃力的承受着冰的压力,弯得让人担心;也有失去了平衡的树枝,踉跄地支撑着;还有的树枝未能挺过这场考验,干脆跌倒在林子里。草坪里的小草骄傲地伸展着裹在厚厚冰层里的草叶,象是伸着一只只胖胖的手指头。孩子们跳跃着寻着冰趣。快乐的笑声洒在了山谷里,打破了冰封的寂静。

销声匿迹了两天的太阳终于探出了头,热情地把她的光芒洒向山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光辉给已经美丽无比的风景涂上了更加美妙的色彩。美从每一寸风景中流出,汇集着,在山谷里尽情地流淌,也在我的心里澎湃着。我真想摄下这奇妙的景观。可是哪一个镜头能囊括这样浩大的场面,展示出这样多彩的光的梦幻呢?!我默默无语,惊诧于大自然的恬静,优美和浩瀚。

哗哗的响声骤起,而且越演越烈,盖过了孩子们的嬉戏声,终于汇成了整个山峦山谷的交响曲!无数的冰水从树上, 从山脊, 从屋顶, 从草间滴落下来, 加入了这个宏伟的演奏! 那乐曲自然,雄庄,磅砣,震撼着整个山谷!

短短两个小时,太阳用它慈爱的目光,融化了茫茫无际,漫山遍野的冰层,展示出她无比的爱的神力。山林脱下了晶莹的冰衣,欢天喜地地恢复了固有的姿态,显得特别轻松。整个山野散发着淡淡的湿气,空气清新异常。山谷里拢着薄薄的雾气,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格外俊俏而飘逸。望着那宁静,典雅的山峦;看着那清秀,朦胧的山谷;注视着那茂密,挺拔的山林;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有谁能想象得到我目睹的一幕一幕?又有哪一块画布能容得下这美妙无比而又变幻无穷的风景呢?我悄悄地收起那颗欣喜而又悸动的心,在这没叶的冬季里,感激着大自然无私的赠与。

黑山谷秋韵

文/罗昭伦

秋日的黑山谷,惹人遐思,令人向往。如一位丰腴的少妇孕育婴孩般的骄矜,抖动着绝色的羽衣舞弄风情万种。进入九月,大自然的画笔就开始不紧不慢地渲染着美丽的树林、静谧的河滩、优雅的山峦和清冽的水波。踏着第一片落叶,感受秋带给我的独特的感觉。

走进山林,枫树的火红,芦黄的金色,榛叶的黄褐,白杨的青黑,松树的翠绿,迫不及待的从山石幽深的背景中跳跃而出,被秋日阳光静静的烘烤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氛。抬眼望去,光线在白云间匆匆游走,偶尔与五彩的枝叶织离出点点光晕,暖暖的游戏着人们的双眼。往深处走,随处可以遇见的山野红树,各色不知名的水果,令人时时享受着收获的喜悦。

黑山谷的秋天是多彩的,那黄叶、绿树、红花、金菊,还有那用赤橙黄绿和蓝天白云镌写的原野,那溶溶月色中的阵阵馨香,那阵阵馨香中的美丽身影……沐浴在绚丽的秋色之中,让你如痴如醉,如神似仙,欲歌欲狂。沿清澈的鲤鱼河前行,河道两边的山峰或俊秀或奇异或高耸云霄,山坡上的灌木翠绿和墨绿相间。水碧绿清灵,清澈见底,有一种非常漂亮的小鸟在水上嬉戏或滑翔,红色的尾巴,白色的冠子,黑色的身体,宛如山中精灵。波光潋滟的鲤鱼河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点点鳞光,沉静而悠远。

与多数的南方山林相比,黑山谷的五花山色由于有了鲤鱼河,而显得与众不同。远远近近,景致繁多,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在水光波影的映衬下,清新秀美的大山随山势平缓而进入河谷。河水拍击着两岸的石壁,仿若有泉自山底涌出与河水相融。五花山色与天空中静谧的白云倒映水中,虚实间又是另一番灵动曼妙的景致。林间有秋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抬头看,石壁上的凹处开满了金黄的菊花。朵朵如繁星,簇簇如瀑布,闪着一片片辉煌夺目的亮点儿,又像一条被舞台灯光照着闪烁发光的长裙。那些缀满花朵的修长的枝条,纷乱地垂落交叉着,透着一种独特的韵味。蓝天、白云,绿树,黄菊,一同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走在蜿蜒的小路上,两边绿色相伴,左右草花吐艳,山坡郁郁葱葱间点缀着几片红叶,山洼丛丛簇簇里绽放着几朵紫菊。草花的色彩美幻得令人惊叹,花草的形状玲珑得叫人惊诧,红的山丹,紫的秋菊,黄的金莲,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粉的,暗红的,绛紫的,黑的,白的,让人眼花缭乱。嘟噜的,成串的,单株的,成片的,球状的,散瓣的,吐蕊的,实心的,散穗的,飘絮的,让人目不暇接。白色的,黄色的,灰色的,蓝色的蝴蝶,飞舞在花草丛中,嗡嗡声不绝于耳。

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抬头仰望,好一片蔚蓝。几朵软绵绵的白云懒洋洋的飘浮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中。和朋友坐在河边,谈论着山涧自然纯朴的话题,感受着自然的风韵,给人极具享受的时光。

怀想一座叫贺兰的山

文/许实

夏日,一切是敞开的。就像这贺兰山,草已经铺满了,一山的绿色。野枸杞开花了,淡紫色碎碎的花,像喇叭吹起冲锋的号角,软薄椭圆形叶子,把身子撑得大大的,充满力量。杏黄的花蕊被长长的柄顶在阳光里,每一个花蕊都是那么奋力向上,生怕错过蜜蜂。与蜜蜂恋爱是花蕊一生最幸福和重要的事情,短短十几天后,它们个个闭合花瓣,开始孕育果实。几天后,青绿的小果就做好了,藏在软薄的叶片里。八月初,这些青果忽然就变了脸,红红的像做错事情的姑娘。此时,满山是红彤彤的野枸杞,像山花灿烂了贺兰山,让贺兰山艳丽。

这么可人的小果果,被李时珍称颂为地仙、天精、仙人杖、西王母杖,这些春天生的苗叶,如石榴叶而且软薄可以吃。六七月开小红紫花,随后便结红色的果实,状如枣核。其根为地骨的枸杞,让山里的岩羊们身体健壮,动作敏捷,精瘦的侧影那么细腻,那白色的光影在山谷里忽隐忽现。山谷宽阔,有河水,一路欢呼雀跃,倾泻而下。这是一条有力量的河流,与山谷里的石头相撞,激起阵阵水声,这水声唤起了古老的记忆。是岩羊的古老的记忆,它们不知道何时走进了岩石里,那些光滑、圆润的岩石记录下它们的影像,想来这是多么现代的手法。它们最古老的生活方式被留了下来,现在,这些子孙们看到它们与先祖一样时,竟也心安理得地照吃照喝,照样在山间嬉戏,繁衍生息,生老病死,它们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是大自然的事情。

我是夏日来看贺兰山的,雨后的山里凉爽,清澈,新鲜,神秘,令人内心兴奋又焦虑。整座山被雨水冲刷出道道山脊,犹如无数怪兽,被囚禁在这里。巨大的石头被雨水冲下来,停在山谷里。蕨草和荆棘从石缝里蔓生出来。溪水从山的深处流出,溯流而上,流水激越,水流在巨石间盘桓,松林就长在这样的地方,郁郁葱葱覆盖了整片岩壁。此时此刻,一切都被流水冲走了,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这水声,这蓝的天。

贺兰山的岩画就藏在这样的山谷里。山谷收藏了这些灵魂,使山谷丰富。一座山让人怀念不仅仅是它奇峻、巍峨,更多的是它有内涵,有历史,有光阴的堆积。贺兰山岩画是刻在石头上的时间,看来时间是有痕迹的。5000年啊,足以毁掉一切,也足以缔造一切。

现在这一切都停在了存在在贺兰山岩画的峡谷里,每一块光滑圆润的石头都被先祖抚摸过,他们用粗糙的石器,把自己的日子细致地、认真地凿进石头里,刻在风雨里,寥寥几笔,就是5000年。这是一幅牧猎图,十几只贪吃肥美水草的岩羊走散了,不小心成了牧羊人的猎物。看到机警的岩羊,牧羊人快速地抽出弓,搭上箭,当充满力量的箭,暴力地刺向岩羊时,敏捷的岩羊早已逃离。你看,轻盈的身体在岩崖间一跳一跳,像闪烁的光影,奔跑的细腿紧张而有力,V型的角显得多余而沉重,可就是那对角让岩羊威武有尊严。它们周身热血沸腾,心跳得厉害,鼻息急促,在这样紧急时刻,没有一只岩羊喊叫,静悄悄,井然有序地撤离。天空的一片灰云,集聚成黑色云朵,云遮挡了山脊,起风了,风刮走了热烘烘的气息,也吹散了黑色云朵,即将停止照耀的太阳,忽然穿透阴云射向山谷,万道光芒似利剑射向岩羊,使刚刚平静的羊忽然惊慌起来,两只小耳朵竖起来,整个身子做奔跑姿势。

像天空燃烧着粗糙的星星,像石头一样多的羊、牛、马、鹿,散落在大山里,它们自生自灭,自食其力,从没想过被人管理。可是某一日,一双手就拥有了它们。这是一幅手印图,小小的手印,丰满圆润,没有茧子,不皴裂,却拥有大批牛羊。他们都不说话,人不说话,神不说话,只使个眼色或做个手势,一切就解决了——用简单的方法解决了复杂的问题。

那只手拥有了整个山谷,包括山谷里的青草和鲜花。此时,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和他们那双粗糙、皴裂的手,每天在晨阳里侍弄带有露珠的庄稼,收割成熟的粮食,修剪树枝纷披的果树,采摘被风雨磋磨的果子。还有母亲给我缝制的花书包,面子上是一朵马莲花,一针一线,细细密密,我把花朵掉在屁股上,走路的时候就一跳一跳。马莲花让我寂寞的求学路多了一份快乐,也淹没了童年时期的艰辛。我也经常用小指勾住父亲的小指,胆怯又羞涩地走在众人面前,走在人生的路上。父母的手总是贮满温暖,没有寒凉,他们满含力量、炽热和依恋的手,喂养了我们的生命和灵魂。当然,那只拥有整个山谷的手,肯定贮满智慧和博大的爱,也贮满愤怒、杀戮、强权和毁灭一切的力量,可是时间却轻轻地抚弄了这一切。

一阵一阵极为细密的小雨,淅沥沥,轻柔地沿着草尖滴落下来,和溪流的潺潺声混在一起,雨中的贺兰山让人怀念。牛羊们不怕雨,该吃草的吃草,该出圈的出圈,该撒欢的撒欢,在湿漉漉的岩石里过着它们的日子。还有它们的主人,各司其职。太阳神永不疲倦地照耀着大地,那环状的眼睛,严厉的目光,宽阔的鼻子,肃穆的表情,一直让你心里战栗,放出的光芒,驱走人心里的黑暗,始终让人迎着光明,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脸谱与太阳神在一起。

人太多了,挤在一起,分不出你我他,就用一圆一叉两点构成,简洁抽象的脸谱里都有我们吧。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绿了黄了,落了枯了,来年又有新的长出来,只是每一片都有自己的经络。分布在贺兰山岩石上的密集的人脸谱,也是一片片飘落在石头里的树叶。人面谱,一个深奥又浅显的词,古人不用文字表述这些简单又复杂的表情,因为文字有限,人面无涯。我想起了中国戏曲脸谱,五彩的戏曲脸谱各有其意义。可是贺兰山岩画人面谱传送给我们的是什么呢?无法破译,就让它与天对话吧,也许古人创造这些脸谱时,压根就没有考虑我们能否看懂,或者思维太超前至今我们没有意识到。不管咋样,我始终认为,贺兰山岩画人面谱,就是我们多变的脸,多变的情绪,喜怒哀乐,瞬息万变,它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捉摸不定,就像这山里的天气和云朵。

细密的小雨不知何时停了,灰色的云朵缓慢、平静地散去,山谷上升起奶白色的雾,向四处飘散。山里凉凉的,静静的,山风吹过,传来鸟叫的声音,不过清脆的鸟鸣很快与河滩上溪水的声音混在一起了。一会儿,天开了,露出大片大片的蓝色,太阳放出了光芒,让人感到一种厚重的温暖。

这是太阳神在照耀。

羚牛谷

文/贺晓祥

一条窄窄的山谷,在一座大山的脚下,算是它的一条趾缝了。

流水缓缓地诵着时间的经卷,风儿慵懒地在山谷里游荡,茂密的混交林是一条四季变幻的纱蔓,把整条山谷轻轻地覆盖。

没有铁犁打开它的子宫,没有牛羊咀嚼它原始的葳蕤,没有炊烟加给它繁衍的重负,没有路径通向文明的砍伐与杀戮。唯有寂静在塑造和打磨一条自然的珠琏。

一条山谷没有任何历史的划痕和擦伤。

一枝芍药在岩头展览微笑。

羚牛谷是有时间的。

这里的时间不在于流水潺湲的步调,不在于森林迈着季节的步伐,不在于阳光浇灌多少吨的绿色,不在于山谷可塑的软体组织。而在于悬崖峭壁,堆垒的巨石,大自然坚硬的骨殖。

在羚牛谷,岩石是时间的爪痕最显明的物象。我想象它们就像是一个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杀的将士,在默默地用风喘息,用流水在谷底舔舐着伤口。

对峙的山岩,壁立,像被一只巨手掰开,却不能完全闭合。那里有水流冲刷过的沟槽,有阳光剥蚀的斑纹,有雷电劈开的罅隙,有种子和根须踩出的足迹……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人用侏罗纪来表述它的开篇。时间的雕镂是缓慢的,却是任何人无法逆转,也无法躲闪的。

羚牛谷是有性格的。

它的性格内敛、孤僻。内心的逼窄和褊狭是任何一个人无法进入的。它用深深浅浅幽幽的潭思索,大大小小的巨石堆叠在思维的路途,高高低低断裂的思绪分布在思想的河床上,形成险峻奇绝的飞瀑。

在宽阔的地方,思想的山体向外阔开,着上了一层柔软的夹衣。繁茂的森林显示出思维的葱茏和美好。树种的驳杂则是它思想多向度的体现。古木和古藤交错,山鸡和麂鹿和鸣。阳光的手轻抚着每一个向阳的细胞。

羚牛谷是一位真正的诗人的思维,有这样思想的人,人们叫他疯子。而把它写成一首诗,却是人人拍案叫绝的旷世大作。

山谷里的百合

文/籍利平

我国西部一些熟悉和擅长散文写作的作家,他们善于观察、体验和书写地域文化。侧重于梳理评价宁夏小说和诗歌的创作,不以宁夏散文为论述中心;认为许多宁夏作家的创作心态是:在经营散文的初期都有重名的欲望,在不断的写作中,名声逐渐退居次要位置,书写成为一种比收获更重要的说话方式和倾诉性情的劳作。 把宁夏的散文创作,放在西部文学的大背景下考察,可以得到更为客观的结论;以宁夏女作家的个体样本为例,研究宁夏散文创作的个性特质,挖掘其独特魅力;虽然在文献[5]中,陈莉莉谦虚地写道:我只敢要求自己做一个好的读者,只敢说自己是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爱好读爱好写……可是,随着她这份热爱的持之以恒,在宁夏散文作家中,她的作品越来越有影响,其创作具有别具一格的分析和研究价值,同时,也很典型地反映出“……在不断的写作中,名声逐渐退居次要位置,书写成为一种比收获更重要的说话方式和倾诉性情的劳作”。

陈莉莉是土生土长的西北女子,她的性情满是西北人的开朗淳朴,外表却有着南方女子的秀雅,她的文字一如她的名字所蕴涵的英文意思“lily”——百合花,虽然没有牡丹之华贵,没有桃李之鲜艳,更没有参天大树的傲然,却以她独特的单纯的幽香,安静地开放在大西北的黄土地上,时不时地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陈莉莉前期的散文,对于亲情与爱情的吟唱是其主体,或者说,她的散文作品,大多以亲情和爱情为主。但大约是因为她曾经的教师生涯,或者是她本身的善于思考和积淀,即使是写亲情友情爱情这些女作家笔下常见的素材,她文笔的烂漫清新、情感的内敛干净、思虑的深刻透彻,已超越了评论家不屑的所谓“小女人”散文的桎梏,有着她特有的大气和智慧,蕴含着深厚的文化素养,对人性的知微见着,很轻易就打动了读者。《生命中那些难忘的眼神》(发表于《朔方》,2011年第3期、《散文选刊》同年5月上转载,《读者》同年第18期转载,入选《散文选刊》创刊30年精选集)是其代表作。文章捕捉了人生中那些最难忘最具有代表性的眼神:“父亲在我结婚、生子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儿子“清亮亮的充满爱的眼神”和一个初坠情网的少年的眼神——含情脉脉又欲语还休的眼神。这篇散文受到读者的普遍喜爱,许多网站对这篇散文进行了转载,有些教育类网站把它作为范文向学生们推荐,甚至选为高三语文阅读理解训练的题目。而她发表在2012年第9期《阳光》文学期刊上的那篇《那些多年后的邂逅与相聚》,是关于友情和理想的深沉感悟,读之让人在心生共鸣的同时,颇有些怅惘。同年,结束在“鲁院”的学习后,她发表在《文艺报》上的散文[6]《小巷》,受到高度肯定,有读者留言说“读之很享受。把握这种纯净的文字很吃功力,没有大境界和飘逸气质不能这般举重若轻。有30年代大家情怀。这样一条飘着槐花的古巷,走过一串顽皮的鞋响。喜欢。”《小巷》非常鲜明地表现出,她的文笔已经开阔了很多,对生活的思考也深入了很多,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可喜的进步。

时光进入2014年,结束在“鲁院”的学习已经有了两年的时光。从“鲁院”回来后一直潜心读书的陈莉莉在这两年写出了三十余篇读书笔记,她本想通过读书和撰写心得提升自己的写作,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她那“感受派”的评论,被《文艺报》《朔方》《黄河文学》《六盘山》《宁夏文艺家》及“中国文明网读书频道”等处选发,受到了读者和原着作者的欢迎——她也许还没有想到要用足够的理论基础来支撑,使她的每一篇读书笔记都成为严格意义上的文学评论,但她是个真诚的读者,她是在用心与作者、作品认真地交流,并如实地写下了她独有的心得和感悟,这,已经足以令人感动了,何况她的思想和文笔,时时可见熠熠光华。读书带给了她很多宏大又细微、深刻又朴素的触动,这当然也会促进她的写作。近期,阅读了莉莉2014年以来发表的散文《音乐四题》《我们或可预期的晚年》《临水而居》以及《空月子》等,我们惊喜地看到,比之于几年前,比之于她的第一本散文集,无论是选材的视角、思考的方向,还是她的写作态度、语言的质感,包括文章的容量和深度,都发生了明显的转变,这转变,是一个作者到作家的转变,是无意识写作到有意识创作的转变,那种越来越成熟的气场,是明显而震动人心的。

近两年陈莉莉的产量比较高,仅以[7]《空月子》为例。用陈莉莉自己的话来说,“没有谁能体会,《空月子》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她鼓足勇气,和着身体和心灵的痛楚,含着眼泪写出来的一篇,与她以往的作品中那些单纯的真善美不同,深入地讲述了自己意外流产后的悲痛情绪,推己及人,真切地表现了流产对女性心灵、情感、精神以及身体所造成的深远的伤害。那是一种很多育龄女性都有过的体验,是许多女性不肯跟任何人分享也难以鼓起勇气面对的私密的隐痛。陈莉莉说:“从此之后,只要我有创作的能力和热情,大概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写不敢面对的了。”那种在场感,十分强烈,那些令所有母亲甚至所有女性深深难过的往事,读之令人震撼。同时,陈莉莉散文作品中的叙事风格已然形成,一波三折、回环往复,她笔下的故事,比某些小说作品的情节还引人入胜、扣人心弦。虽然还不能说《空月子》是多么优秀和独特的作品,甚至也会让人联想起部分关于女性身体之痛、成长之痛的作品,但它所反映出来的一个女子对生命的深刻反省,非常少见,她的叙述和抒情毫不平庸,文章的起承转合水到渠成,最后一笔发出令人惊惧的呐喊——“母亲啊,我只是想像您一样,晚年的时候,有一群孩子可以牵挂!我只是不愿意,当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我的儿子在这个世上,再无一个血脉相同的亲人!”

陈莉莉在之后的创作谈中写道:“在我开始写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写得多么精彩漂亮,我不可能把自己当做一个创作者去构思,我无法用文学手法去表现什么……”实际上,即使她不肯以一个成熟的写作者的态度去对待她的素材,但那种成熟的风韵还是体现在了字里行间。在场也罢,非虚构也好,她实实在在地让读者看到了她作为一个事件亲历者的真诚,她作为一个热爱用文字倾吐心声的作者的功力,和她对生活加诸于女性心灵和身体上的打击或者说摧残的深刻思考。

陈莉莉在写作上这些令人欣慰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了她的才情和执着,可以预见,保持这种良好的势头,假以时日,她必将创作出更多、更好、更受读者欢迎的作品。西部散文作家群里,必将少不了她的位置。

“隐没深林、谁闻其香?”去到西北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走进那里的莽林,多次蹲下身子观赏地面上的一丛丛野花,凝视一片片草叶上的水珠。那些花儿比温室里的更芬芳,那些水珠通体明亮。森林中遮天蔽日的松、柏、椴、杨、白桦等等,挺拔伟岸,令人瞩目。但那些更贴近大地的,是矢车菊、蒲公英、马兰花、野百合,还有苜蓿、灰灰菜等。同样,在文学殿堂里,鲜艳夺目的是站在高处、易接受阳光的各种大树,它们是这座森林的主体。不过,请不要忘记那些千姿百态默默绽放的林中芳菲。它们也是森林美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没有它们的柔韧、安静与芬芳,美仑美奂的自然风景也会显得单调。

且让我把刘恒《在山岗上》里这段对业余作者说的话抄写在此与陈莉莉等作家共勉:“这些下了班伏在灯下苦写的人,寂寞而孤单的独行者,是天地间稀有而伟大的战士!我以同道的名义向他们表示深深的敬意和祝福了。”

花之谷

文/洁白的画布

周日,驱车在山路行走,偶遇山谷之中有大片的野花,禁不住停下来,下车观赏。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欲走还留,一抹金色投射山谷,偌大的山谷被笼罩在神秘的色彩里。

放眼望去,十里花海,各种各样的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中亭亭而立,黄中带红、粉中透白、纯粉的、纯白的、纯蓝的、淡黄的花瓣,带着诗意、带着天意,在微风中微微点头,好像在迎接一个来自远方的喜爱它们的老朋友。

它们一堆堆、一簇簇,高低错落,三五成群,绵延远方。远远望去,又极浅极淡,像开满鲜花的大草原。近处看,它们明媚娇艳,毫不羞怯、毫不畏惧地展示它们最美的一面,它们美的让人爱怜,让人心动。

山谷两侧矗立着高大的白杨,像是守护花草的天然哨兵。山谷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段石阶小路,横贯东西,供游人观赏、停留。山谷的右侧是一条长长的爱情步道,在凉爽的夏日,游人漫步林中,听花开的声音,听鸟儿的欢唱。

每次在鲜花盛开的地方,我都会眼睛直直的,欢快地奔过去,傻笑着,嘴里叨咕着“太美了”。世间最美的事物莫过于鲜花了,它们热情奔放、纯洁烂漫、自然优雅。带着无声的语言告诉你人世的美好、带给你无限的遐想。

世上美好的事物总是少的,我们只有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创造,才能使我们更加热爱生活。

一首好歌,旋律优美,恰如其分的歌词,勾起你心底深处的那份记忆、忧伤或温暖,让你在情不自禁中热泪盈眶。

一段好的文字,呼之欲出地抚慰你的感动,你想要表达的正准确无误地倾泻而来,你忍不住会一读再读。

一顿爱心晚餐,原料、调料都是最新鲜的,每一步骤、火候都恰到好处,吃了才知人间有美味,人在天涯,常常想念用心做饭的人。

一条蜿蜒的小路,日暮黄昏,让人想起:“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美景不一定在名山大川,它随时与你的心境相遇,那一刻触景伤怀,那一地就是人间圣地。

一个像高山一样站在你心底的人,他像另一个自己又优于自己,你把他想象成神,无限美化他的好。远了,怕疏离;近了,又怕失去。

一段仓促的青春,那么美丽而懵懂,我们未曾留意它就远去了。无论何时回忆,它都带着伤痛与喜悦、不甘与离愁侵袭我们的心。我们收拾岁月的行囊,走向理想的远方,无暇回首。当我们回首时,身也老了,心也累了。我们回不去也带不走。

想起徐志摩的诗:“人的一生,至少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同行,不求有结果,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我想这是爱的最高境界吧。

那种美好的境界已经超越了一切。

就像这一地的鲜花,在岁月的风中摇曳,在记忆里颤抖,一望无际,年年盛放,梦回故里。此刻我是如此欢喜,却舍不得摘下一片花瓣,它只有在自己留恋的土地里,才开得恣意汪洋。

它们天然脆弱,我们只有用一颗高尚、无私的心远远地呵护。

山谷

文/伊熙堪卓

雍牧企图推开大人们,嚎哭着跑下坑坑洼洼的机耕道时,我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该死的噶色,你去快活吧!扔下你年幼的女儿一个人好好快活去吧!”那时候,只见一阵巨大的狂风吹过山谷,我望见噶色要嫁去的河对岸仿佛就在眼前。实际,人都说到那里要走整整一天。

噶色举行第二次婚礼的时候,我正读高中。一个处于青春期,对于人生尚没有任何规划,自己心理年龄只有十岁。

而今,窗外飘着绵密的细雨,空气不合时宜的清冷异常。

将近五月天了,康定依然这么固执的维持着它的样子,决计不肯与我衣橱里已经挂出来的丝绸、雪纺和长裙们妥协。

我喝着枸杞大枣茶,思念正在成都疯玩两岁的儿子,故乡忽忽跃入脑海。

想来第一次与噶色见面,她依然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而我跟随父母工作调动回到故乡。

父亲命我叫姐姐,我看着眼前这个跟漂亮无关,傻呵呵笑着声音巨大黑黑的乡下姑娘,鄙夷心跃然面上。

她眼睛小而肿泡泡的,头发梳得溜光,头上搭着家乡藏人习惯的半旧黑色绣花头帕,腰间围着两片旧旧的黑色绣花裙布,一双白胶鞋鞋面与塑胶底相接的地方,泛着难看的黄色印记,脸上似是抹了猪油溜光发亮。她不时用手掌抹着鼻涕又揩在围裙上。

父母单位分房后,她隔三差五会来家里吃饭。

她来县城卖菜、卖梨、卖花椒、卖核桃,卖一切乡下能产生经济效益的农副产品。她中午便不请自来,在家中吃饭喝茶,然后继续上街卖掉背篓里没有买完的东西,然后慢悠悠回家。

她是父亲三哥的女儿。

小时候,我总觉得父亲怎么可以允许自己的老家在如此高远的山上。

那时,老家中路乡不通公路,要沿着一座高大陡峭的山由山脚慢慢爬上山顶。

纵是对生存环境不大挑剔的我,也觉得去那里玩上一回是件不美的事。

最泼烦的是第一次去乡下,噶色指着头顶望不见巅峰的山对我说:“快了,就在前面那个山梁过去。”

等我满怀期待才发现,那是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山梁。噶色用一个看不见的目的地当做胡萝卜,挂在我这个城里来的驴子的鼻子前。我只得在奋力挣扎与期待中,被她哄骗着慢慢哼哧哼哧爬上山去。

第二次结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噶色。

我不关心她,无所谓她嫁或不嫁,无所谓她从河岸这边嫁到了对岸。从这两岸相望,都在接近大山顶端的地方。

我是喜欢她第一任丈夫的。

那是一个脾气温和、长相颇俊的男人,他有着一双凹陷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卷曲的头发。

三伯父退休后儿子顶了班,噶色自然变成了当家人,女婿入赘便是伯父家的头等大事。

暑假放假,我去乡下玩,与村里的青年男女在一起厮混。那哥哥常与我们坐在一起,流利的讲着汉语,更奇异的是他会吹黑管,曾经在县乌兰牧骑演出队里既跳舞唱歌也担任伴奏。

我之所以喜欢他另一缘由是,父亲有位同乡叔叔在自治州歌舞团里担任黑管演奏,很是英俊,眼神里总若有似无漂浮着淡淡忧伤。他一生不曾结婚也没有孩子。他回乡来,见我在乡村疯玩十分喜爱,常抱着我跟父亲在露台上聊天喝酒,偶尔也把带来的黑管取出给大家吹奏。

因为年幼我听不出那都是些什么曲子,觉得喜爱叔叔的温和与忧伤。

怪异的是,由头至尾噶色表现出令人不可思议的抗拒,我对她的抗拒嗤之以鼻。一个懂吹黑管的男人,看上丑得天安门快降半旗的噶色,她似乎应该做梦都笑醒。

彼时,我的年纪不够资格讨论男女问题,反正那是噶色的事,我问过几次,她只木头木脑说不喜欢,我便也没兴趣再继续讨论这些话题。

虽然噶色不喜欢,在大人们合计声声中,婚礼还是照常举行了,我们也傻呆呆在乡下疯玩了几日。

很多年后,我在母亲的故乡见过一个写诗的乡村男孩,他坐在一座残破的碉楼外,双眸忧郁长发散乱。见着他我忽然想起那个会吹黑管的姐夫,似乎他们都应该是由村庄剥离出身体的某个异物,与日升月落、鸡犬相闻,时光从来不曾挪动的村庄格格不入。

木头一样的噶色是千百年来村庄中最普通的一块顽石,所以生完女儿,她像是给三伯父交差,头也不回的跟姐夫离婚了。

那以后,我也再没有见过那位俊美的哥哥,如今我已记不住他的长相,只潜意识认定他是帅的。

噶色嫁去对面山上,三伯父的儿子回来当了家。

我对这位表哥的鄙视远远超出了对噶色的无视,这是一个天生原装的24K混世魔王。

他从小偷鸡摸狗、顺手牵羊无一不做。

我们是城里来的客人,乡邻好客,只要见到都会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满满当当的塞给我。

他对此不以为意,经常转动着自己诡谲的黑眼珠和狗一样的鼻子,满村乱嗅。

一旦有不幸的人家杀猪宰羊,他就故作好心带我去玩,在人户门口溜达一圈后,他手里就满满拎着大串肉块、我不认识的下水、血肠什么的,气定神闲的回家去。

那是乡亲送给我这客人的礼物。

他却拎着与毫不知情与之共谋的我心满意足回家去,然后安排噶色在大灶上抹盐烧烤,狼吞虎咽的大嚼。

我看着那些鲜嫩还淌着血水的东西恶心不已,但那家伙就可以毫无廉耻地把这些东西吃成人间极品,仿似在他嘴里这世上就完全没有难吃这一说。

偶尔,他会问我从城里带了什么零食回乡来,在检阅完我的零食后,他会选择一些不易察觉的包装下手,因为太过明显的拿到东西,伯父会毫不留情的饱揍他一顿。

顶替伯父的班去云母矿上班后,他的顽劣已经如同在爆米花机里倒入的超量玉米,膨胀到完全无法掩盖。他长期酗酒。一日,酒醉后他抢劫到了5元钱,那是一包香烟的价钱,可恶的是他还将受害人殴打一通,由于性质恶劣被判了两年。

三伯父家就此荣耀的成为了亲戚朋友眼中最可悲可叹的人家。

事实上,以父亲当时的身份,赔偿和庭外和解应该可以轻易解决问题,父亲却决计不肯为他说情,只说必须让他老老实实被判一次方会痛改前非。

父亲一生正直,生前但凡提到表哥便暴怒不止。

判刑后,格绒的工作彻底与他分了手。一直忘了提及,表哥的名字叫格绒,那时候我实在厌烦他,经常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刑满后,他带着一本城市户口灰溜溜回到乡下,噶色离婚也闲居家中。

以三婶的见识,认为儿子当家理所当然,噶色离婚了,便须得再找户人家将她嫁出去。

听闻乡下传来这类风声,我倒为噶色愤愤不平起来。

乡村的混账逻辑永远是男孩是父母的人生第一。

这些房屋通常是给家里的儿子修建的,人们不管女儿如何勤劳,儿子是混账逛鬼,房屋必定建给儿子。我母亲也因为担忧格绒把伯父家败光,极力劝说了几次,无奈三婶执意不肯只得作罢。

尽管噶色不漂亮、声音难听又婆妈,但她十分勤劳这点毋庸置疑。

父亲自幼远离故乡在千里之外工作,所以一旦调回故乡,便极力让孩子们与他的故乡亲近,每每节假便送我去乡下玩。

我在城市生长,无论身体或心理不自觉会将乡村规划在自己生活之外,仿佛那只是旅途的某个目的地,且在乡下没有任何玩伴,最有趣情况便也只是跟各位表姐去挤牛奶、磨面粉、看牲畜圈里的小牛、小猪、小羊吃食,偶尔也跟岁数相差无几的侄儿们在田野里疯跑一阵。

大多时间,噶色便大狗一般忠实陪着我,我吃不惯乡间的食物,每次她都会在大灶上单独焖米饭,炒几样她们永远无法染指的菜肴给我,偶尔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只漂亮的苹果或梨递给我,那是她舍不得吃,躲过格绒表哥重重包围藏了又藏留下的。

我则无所事事的跟她去背肥料、看牛儿、摘野花、望着黄昏天空的归鸦发呆。

某个天气晴朗、暖阳高照的冬日清晨,我爬上藏房屋顶,躺在干燥的麦垛上,她便紧紧跟在后面端着滚烫的酥油茶、刚出锅的小麦馒头和香猪腿肉,像护犊的老牛一样,安排我在屋顶吃饭。

那是我与她相处最愉快的时光,以至于成年后,如若某晚失眠,我便会冥想那些清晨,干麦垛散发着阵阵清香,阳光暖暖的照在我的眼角眉梢,天空仿佛从来不曾留下云朵,花喜鹊在树叶落尽的枝头一声声轻快欢叫。

送来一壶滚热的茶后噶色匆忙下楼,我则继续边吃边躺着仰望碧空。

小猪小羊小牛哼哼叽叽在圈里等着噶色喂食,伯父与三婶都在睡眠中,整个村庄刚刚苏醒……

噶色嫁去了山谷对面。

那时候,她女儿雍牧已5岁有余,小女孩嚎哭着从家里一直追着母亲的送亲队伍跑到了山脚下。那以后,雍牧是三伯父一家磕磕绊绊养大,后来同时考上三所国内知名的音乐学院是后话。

很难想象一个5岁的孩子哪里生出如此大的力量,竟从这般高的山顶追至山脚,而后又被村里人抹着泪拖回山上,而那时我是如此愤怒,可是那怒火却不知该向何处燃烧。

置于山谷,羊肠小道绕过眼帘。

梨树、苹果树、各种树木风情万种微风中摇曳,炊烟袅袅升腾在如梦似幻的藏寨顶上,田野青绿新苗层层如毡,处处风景如画,我却欲哭无泪。

多年后带着1岁的幼子回乡祭拜父亲,正如他生前所愿,父亲的骨灰安葬在距离祖屋不远一处清幽宁静的处所,在外工作一生,父亲回归到自己的故乡,祖屋里住着的已是与这脉血液无关的人们。

但他们依然是亲人,帮助打理着所有离去故人的坟茔。

格绒表哥已有一双懂事的儿女,出狱不久他便戒了酒。见我们拿钱给三婶也只难为情的挠着后脑勺涨红了脸。此时,三伯父去世亦两年有余,三婶已然一介老妪。

格绒用菜盒子给我们做出一桌丰盛饭食,端上来便站在旁边招呼着添饭续茶。

我再没见过噶色,听闻她又生了两个孩子,如今的丈夫善良朴实,曾为雍牧在音乐学院的学费花掉了家里仅有的几千元存款。

如此看来噶色的家境终究不堪,她却从未给我们任何电话寻求帮助。我们姊妹也只得把精力投放到对山谷这边三伯父家和其余几家亲戚的扶助。

为人父母后,回想噶色当年出嫁,再没半点厌烦她的心,似乎也渐渐体味到一位母亲的感受。将儿子搁在成都,我常以泪洗面,想来我有多爱儿子,噶色便有多爱雍牧。

倒是噶色大概至今也认为我是嫌弃她的,嫁出去便如断线的风筝再没了音讯。

纵使噶色不知,我依然会告诉儿子,山谷两边星星点点的村庄里,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亲人们爱着且活着的地方……我们从不去想,香椿,野菜和春天,都是一瞬间的事,错过,这一年便永久错过了。

村庄的石头

文/刘锦佃

石头是村庄最静美的写意。

石头是山谷开出的花朵,掬着千古的表情,涂着永恒的苍白。

站在村庄的任何一个地方,你永远都无法忽视一块石头。不论你看与不看,石头都不会走出你的视线,石头会一直铺陈在你面前,排列着,凌乱着,阻挡着,沉默着。你根本无法拒绝,你不看不行,你不去想也难。我们根本无法撇开一块石头,去描述与村庄有关的其他东西。草木,土地,河流,村庄,山谷中这些最朴实的因素,几乎无一不是依靠着石头生长或存在。

三块石头支起一个简约的柴灶,一堆乱石,组合成一个圆形的羊圈,石块或石板垒砌的小石屋,这大概就是那个叫潘家沟的村庄,最原始的雏形。石头兜起一堆泥土,便是土地;清泉涓涓于石上,走得远了,便是小溪;树木在石缝间扎根,野草在乱石间蓬生。大石头砌成河堤,石头垒起地堰,用石头筑起塘坝。村庄垒起在石头上。石头,以着极为冷静的姿态,托举着那一方僻远的生动;石头,以它的坚硬和冰冷,焐热一群落魄的山外投奔者。

房屋就是石头的簇拥,斜坡上去,石头砌起高高的墙基,很多的房屋,方正的料石一垒到顶,檩梁之下都是石头的垒加。围墙都是无规无则的乱石砌成,一人多高的石墙,水泥或白灰抹缝,图案不一,生动显眼。大门口铺几根石条,就是台阶。台阶旁边随便安置几块石头闲坐,夏时乘凉,闲时唠嗑。劳作归来,一屁股坐了,透心的舒爽。石头垒起的村庄,石头罩着多少的人和事。村庄和石头不解的情缘,纵然我们不去念叨,石头也在默默地散发着岁月的余温。

抬眼间,村庄的周围全是石头围起的梯田,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石堰,沿着山谷的走向,很诗意地排列上去,一直堆砌到山尖与山林相接的地方。那些石堰,那些温暖的白色,在苍翠的山谷间,彰显着石头堆砌的特有的壮观。村庄的旮旯里,石堰更是随处可见,有时候仅是几块乱石的排列,围起的就是一撮葱郁的生机。柴门,石墙边,小石堰里,旺盛的南瓜藤丝瓜秧恣情生长。

很多山谷的名字和石头有关,落鹰石,仙家磨,石梁峪,滑石峪。石头是每一条山谷的主角,或平铺,或突兀,或散乱,或齐整,很多山沟间的土地,都游走在石头的缝隙间。想起一条山谷,就会想起形态各异的石头,土地都是一样的颜色,石头却是不一样的形状。一块奇异的石头,一段光挞挞的记忆,一条没有石头的山谷,连记忆也显得单调平庸。石梁峪,山谷溪流尽头一片光洁的石梁,石边松涛劲,清泉石上流,石梁之上,天然的坑凹,幼年的岁月里,只要一踏进这条山谷,定要在石梁之上脱光脚丫,在石窠里摸螃掏虾。一片石梁,生动一条山谷。

我八岁那年的春天,阳光很好,站在山沟口上,就能看见西边山坡上那块巨石。那个春天,我几乎每天都要跟在母亲身后,去给我家干活的老石匠送午饭。父母想盖一所新房子,需要大量的石料打地基,就从山外雇来了李姓的老石匠。我经常站在老石匠的旁边,看他和一块大石头缠绵。他像一个花匠,他用锤头和钻头帮助一块石头绽放。巨石边码着他劈开的四四方方的料石,那些料石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春日的艳阳下,一片新鲜的白。每一块石头都镌刻着斜斜的花纹,那些花纹一致的走向。巨石上凿出了一排马眼形的石窝,石窝里插着精短的钻头,那是老石匠和巨石对话的方式。没有言语,有的只是凿击和锤打。在一块石头面前,无须花言巧语,无须颐指气使,急躁也好,训斥也罢,石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老石匠懂得一块石头的力量和内涵,他漫不经心,他沉默不语,他知道,他只有更坚韧,更执着,更深刻,他才会超越一块石头,他才会解开一块石头。他的击打讲究力度和节奏,那些精短的钻头,像排列的琴弦,他依着自己的节拍一路锤打下去,待锤头吻过最后一个钻头,巨石便轰然而开。嗅着钻头挤擦过石头时冒出的清香,抚摸着石头明晰的纹理,突然觉得,石头有时候也这么脆弱和柔软。

人和石头的厮磨,演绎着村庄的晨昏。几百年来,石头在村人的手里挪移着,变化着,翻转着。笨重的石头,在灵巧的手掌里,做着一次次华丽的转身。石碾,石磨,石槽,石砧,石臼,场院边上站立着的碌碡,石头,以最适合最需要的形式,掺和在村庄的日子里。一块石头究竟粘过几代人的体温,连石头也说不清楚;谁精心打造的一块石头,似乎也没有人去追问。很多的石头,当我们站在它的面前,它早已以着一种华美的姿态,存在了许多年,有的石头,已经被人畜磨砺得光滑锃亮。前些年从村庄走出的人,要说没有把玩过石子,没有推过石碾石磨,没有在石梁上晒过屁股,没有嗅过石头相互撞击擦出的石香,那他真应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

不推石磨已经很多年,走出碾道,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每一次回家,看到村中依旧在旋转的碾子,蓦然想起,村庄过往的日子,我们曾追着石头奔跑。滚动的碾子,旋转的石磨,一切都不遥远,一切都还在村庄的日子里栩栩如生。踮起脚尖,肚子用力,推一根木棍,把一块圆柱形的石头碾子转动,村庄生活的日子里,每天重复着最原始最笨拙的动作。推碾,一种穿越千古的生活方式,一种人和石头最直白的结合。我们曾经依靠一块石头生活,我们曾经天天和石头絮叨着生活的内容。

在河里洗完澡,躺在石梁上,把小肚皮贴近晒得灼热的石头,我们像一只只壁虎,拥抱着石头。整个的夏天,我们几乎天天把自己交付于河边的石梁,童年贴着石头生长。拾柴、挖草药或是捉山蝎,在无人的山谷,站在山顶,把一块块石头滚下山去,石头迸飞,空谷回响,一块块石头,一瞬间变得热烈奔放。随便地抓起一块石片,贴着塘坝的水面,挥手用力投去,石片在水面上打着水漂,旋转着跳跃着,一直划过水塘去。这是石头的舞蹈,这是我们童年少年时期,和石头有关的最寻常的游戏。拾子,格方,打瓦,丢沙包,这些都是和石头有关的游戏。石头是我们最便利的玩具,方的,圆的,扁的,大的,小的,我们都可以拿来玩耍。小的圆的磨光了,就来拾子,扁的方的就来格方打瓦。沙包里装的是沙子,那是村庄的石头最微小的存在。关于石头的游戏,一定沿传了久远的年代,才会有那么繁多的程序。石头游戏属于一个时代,在我所置身行走的时空里,那些让我们为之欢呼的石头游戏,都已经弥散在村庄的过往里。

年轻的父亲用手推车从西边的陡坡上往下运石头,他要运下足够多的石头,才能砌起我们的新房。姓李的老石匠打下的石料,前前后后足足让父亲推了一年。没有推过载满石头的车子,你断然不会感觉到石头的份量。父亲弓着腰,端着推车的车把,车袢压在肩上,勒出深深的印痕。高高的陡坡上,一车子的石头缓慢地往下移动,刹车板和车轮摩擦的声响尖利刺耳。我和哥哥走在车子的前边,用一根粗木棍尽力地撬着车头,减缓着车子下滑的劲道。有一回,我和哥哥把持不住,一车的石头翻倒在陡坡之上,石头滚滚而下,腾起满坡的烟尘。那个春天,在我和哥哥看来,我们像是在玩一场简单重复的游戏。无语的石头,吱抝的手推车,明媚的春光,只有在多年之后,待石头和春光在时光里发酵,我才品出一块石头的蕴含。原来,我们为之耗过心劲的很多东西,我们根本就没有放下,它们一直摆放在我们心灵的角落里。很沉重的石头,很随意很轻盈地悬挂在我们过往的方格里。

我们吃过很多的石头,石碾石磨石臼磨损的粉末,穿过了我们的肠胃,纵然不被吸收,也支撑过我们的躯体。我们从不怀疑一块石头的忠诚,一块被我们遗弃多年的石头,再度捡拾,我们依然能抚摸出当年的温度。其实,我们从没有把石头放在重要的位置,从没有人对石头表示过丝毫的感激,用过了,就扔在一边,没有哪一个人能想起一块石头对村庄的恩情。我们很冷漠,从来没有认真地去审视过,那些帮衬过我们生活的石头。

我们开始遗忘一些石头,石磨掀到了村庄的旮旯里,碌碡滚到了村外的河沟里,石砌的老宅在风雨中剥蚀。我们对待一块石头的热情在渐渐消磨,石头便少了热烈,空气开始变得冷清。被随便丢弃的石头,散发的,是一茬又一茬的荒凉。匆匆走过的步履再也不想回头,人心先于石头冷却,石头也不再眷顾一切。我们想极力地去掩饰和石头相伴的青涩外壳,我们试图去冲洗,或替换石头充斥的岁月,到头来才发现,我们根本无法消溶一块石头,碎了扔了埋了,石头还是石头,岁月深处,沤烂的是我们的想法,永恒的是自然的真实。不论披上怎样的外衣,都遮掩不住我们和石头长期厮守时,烙下的那份淳朴和憨厚,那份由石头辐射给我们的木讷和深邃。

我们很难捏碎一块石头,与石头有关的岁月,却时常被我们揉搓得如粉末般细腻柔滑。石头的历史很遥远,人很少顾及一块石头的年龄,人常常去攀比南山的不老松,却从来不敢妄言去追平一块最为平常的石头。人懂得自己,人有自知之明。人从来不会去轻视一块石头,人其实一直在心里攥着一把对于石头的敬畏,在很多的庙宇和佛龛,我们所顶礼膜拜的神祗,不过都是石头的一种简单蜕变,并没有脱胎和换骨。

远房的一位五爷爷,客居湖南长沙很多年。退休以后,每隔几年就回老家一次,每次回来,总要坐在老宅门前的大石头上乘凉。看他颤巍巍地爬上去,笑呵呵地转身坐定,快乐得像个孩子。他经常在村庄的周围转悠,触摸最多的,是那些立在路边的大石头,每次都是口中喃喃,没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其实,石头在改变。熟悉的会变得陌生,贴近的会变得遥远。村庄的石头,一直浸泡在我们情感的湖里,因我们的怀念而美好,随我们的变迁而嬗变。

村庄的石头,一种坚硬柔软的守望。

村庄的石头

文/刘锦佃

石头是村庄最静美的写意。

石头是山谷开出的花朵,掬着千古的表情,涂着永恒的苍白。

站在村庄的任何一个地方,你永远都无法忽视一块石头。不论你看与不看,石头都不会走出你的视线,石头会一直铺陈在你面前,排列着,凌乱着,阻挡着,沉默着。你根本无法拒绝,你不看不行,你不去想也难。我们根本无法撇开一块石头,去描述与村庄有关的其他东西。草木,土地,河流,村庄,山谷中这些最朴实的因素,几乎无一不是依靠着石头生长或存在。

三块石头支起一个简约的柴灶,一堆乱石,组合成一个圆形的羊圈,石块或石板垒砌的小石屋,这大概就是那个叫潘家沟的村庄,最原始的雏形。石头兜起一堆泥土,便是土地;清泉涓涓于石上,走得远了,便是小溪;树木在石缝间扎根,野草在乱石间蓬生。大石头砌成河堤,石头垒起地堰,用石头筑起塘坝。村庄垒起在石头上。石头,以着极为冷静的姿态,托举着那一方僻远的生动;石头,以它的坚硬和冰冷,焐热一群落魄的山外投奔者。

房屋就是石头的簇拥,斜坡上去,石头砌起高高的墙基,很多的房屋,方正的料石一垒到顶,檩梁之下都是石头的垒加。围墙都是无规无则的乱石砌成,一人多高的石墙,水泥或白灰抹缝,图案不一,生动显眼。大门口铺几根石条,就是台阶。台阶旁边随便安置几块石头闲坐,夏时乘凉,闲时唠嗑。劳作归来,一屁股坐了,透心的舒爽。石头垒起的村庄,石头罩着多少的人和事。村庄和石头不解的情缘,纵然我们不去念叨,石头也在默默地散发着岁月的余温。

抬眼间,村庄的周围全是石头围起的梯田,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石堰,沿着山谷的走向,很诗意地排列上去,一直堆砌到山尖与山林相接的地方。那些石堰,那些温暖的白色,在苍翠的山谷间,彰显着石头堆砌的特有的壮观。村庄的旮旯里,石堰更是随处可见,有时候仅是几块乱石的排列,围起的就是一撮葱郁的生机。柴门,石墙边,小石堰里,旺盛的南瓜藤丝瓜秧恣情生长。

很多山谷的名字和石头有关,落鹰石,仙家磨,石梁峪,滑石峪。石头是每一条山谷的主角,或平铺,或突兀,或散乱,或齐整,很多山沟间的土地,都游走在石头的缝隙间。想起一条山谷,就会想起形态各异的石头,土地都是一样的颜色,石头却是不一样的形状。一块奇异的石头,一段光挞挞的记忆,一条没有石头的山谷,连记忆也显得单调平庸。石梁峪,山谷溪流尽头一片光洁的石梁,石边松涛劲,清泉石上流,石梁之上,天然的坑凹,幼年的岁月里,只要一踏进这条山谷,定要在石梁之上脱光脚丫,在石窠里摸螃掏虾。一片石梁,生动一条山谷。

我八岁那年的春天,阳光很好,站在山沟口上,就能看见西边山坡上那块巨石。那个春天,我几乎每天都要跟在母亲身后,去给我家干活的老石匠送午饭。父母想盖一所新房子,需要大量的石料打地基,就从山外雇来了李姓的老石匠。我经常站在老石匠的旁边,看他和一块大石头缠绵。他像一个花匠,他用锤头和钻头帮助一块石头绽放。巨石边码着他劈开的四四方方的料石,那些料石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春日的艳阳下,一片新鲜的白。每一块石头都镌刻着斜斜的花纹,那些花纹一致的走向。巨石上凿出了一排马眼形的石窝,石窝里插着精短的钻头,那是老石匠和巨石对话的方式。没有言语,有的只是凿击和锤打。在一块石头面前,无须花言巧语,无须颐指气使,急躁也好,训斥也罢,石头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老石匠懂得一块石头的力量和内涵,他漫不经心,他沉默不语,他知道,他只有更坚韧,更执着,更深刻,他才会超越一块石头,他才会解开一块石头。他的击打讲究力度和节奏,那些精短的钻头,像排列的琴弦,他依着自己的节拍一路锤打下去,待锤头吻过最后一个钻头,巨石便轰然而开。嗅着钻头挤擦过石头时冒出的清香,抚摸着石头明晰的纹理,突然觉得,石头有时候也这么脆弱和柔软。

人和石头的厮磨,演绎着村庄的晨昏。几百年来,石头在村人的手里挪移着,变化着,翻转着。笨重的石头,在灵巧的手掌里,做着一次次华丽的转身。石碾,石磨,石槽,石砧,石臼,场院边上站立着的碌碡,石头,以最适合最需要的形式,掺和在村庄的日子里。一块石头究竟粘过几代人的体温,连石头也说不清楚;谁精心打造的一块石头,似乎也没有人去追问。很多的石头,当我们站在它的面前,它早已以着一种华美的姿态,存在了许多年,有的石头,已经被人畜磨砺得光滑锃亮。前些年从村庄走出的人,要说没有把玩过石子,没有推过石碾石磨,没有在石梁上晒过屁股,没有嗅过石头相互撞击擦出的石香,那他真应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

不推石磨已经很多年,走出碾道,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每一次回家,看到村中依旧在旋转的碾子,蓦然想起,村庄过往的日子,我们曾追着石头奔跑。滚动的碾子,旋转的石磨,一切都不遥远,一切都还在村庄的日子里栩栩如生。踮起脚尖,肚子用力,推一根木棍,把一块圆柱形的石头碾子转动,村庄生活的日子里,每天重复着最原始最笨拙的动作。推碾,一种穿越千古的生活方式,一种人和石头最直白的结合。我们曾经依靠一块石头生活,我们曾经天天和石头絮叨着生活的内容。

在河里洗完澡,躺在石梁上,把小肚皮贴近晒得灼热的石头,我们像一只只壁虎,拥抱着石头。整个的夏天,我们几乎天天把自己交付于河边的石梁,童年贴着石头生长。拾柴、挖草药或是捉山蝎,在无人的山谷,站在山顶,把一块块石头滚下山去,石头迸飞,空谷回响,一块块石头,一瞬间变得热烈奔放。随便地抓起一块石片,贴着塘坝的水面,挥手用力投去,石片在水面上打着水漂,旋转着跳跃着,一直划过水塘去。这是石头的舞蹈,这是我们童年少年时期,和石头有关的最寻常的游戏。拾子,格方,打瓦,丢沙包,这些都是和石头有关的游戏。石头是我们最便利的玩具,方的,圆的,扁的,大的,小的,我们都可以拿来玩耍。小的圆的磨光了,就来拾子,扁的方的就来格方打瓦。沙包里装的是沙子,那是村庄的石头最微小的存在。关于石头的游戏,一定沿传了久远的年代,才会有那么繁多的程序。石头游戏属于一个时代,在我所置身行走的时空里,那些让我们为之欢呼的石头游戏,都已经弥散在村庄的过往里。

年轻的父亲用手推车从西边的陡坡上往下运石头,他要运下足够多的石头,才能砌起我们的新房。姓李的老石匠打下的石料,前前后后足足让父亲推了一年。没有推过载满石头的车子,你断然不会感觉到石头的份量。父亲弓着腰,端着推车的车把,车袢压在肩上,勒出深深的印痕。高高的陡坡上,一车子的石头缓慢地往下移动,刹车板和车轮摩擦的声响尖利刺耳。我和哥哥走在车子的前边,用一根粗木棍尽力地撬着车头,减缓着车子下滑的劲道。有一回,我和哥哥把持不住,一车的石头翻倒在陡坡之上,石头滚滚而下,腾起满坡的烟尘。那个春天,在我和哥哥看来,我们像是在玩一场简单重复的游戏。无语的石头,吱抝的手推车,明媚的春光,只有在多年之后,待石头和春光在时光里发酵,我才品出一块石头的蕴含。原来,我们为之耗过心劲的很多东西,我们根本就没有放下,它们一直摆放在我们心灵的角落里。很沉重的石头,很随意很轻盈地悬挂在我们过往的方格里。

我们吃过很多的石头,石碾石磨石臼磨损的粉末,穿过了我们的肠胃,纵然不被吸收,也支撑过我们的躯体。我们从不怀疑一块石头的忠诚,一块被我们遗弃多年的石头,再度捡拾,我们依然能抚摸出当年的温度。其实,我们从没有把石头放在重要的位置,从没有人对石头表示过丝毫的感激,用过了,就扔在一边,没有哪一个人能想起一块石头对村庄的恩情。我们很冷漠,从来没有认真地去审视过,那些帮衬过我们生活的石头。

我们开始遗忘一些石头,石磨掀到了村庄的旮旯里,碌碡滚到了村外的河沟里,石砌的老宅在风雨中剥蚀。我们对待一块石头的热情在渐渐消磨,石头便少了热烈,空气开始变得冷清。被随便丢弃的石头,散发的,是一茬又一茬的荒凉。匆匆走过的步履再也不想回头,人心先于石头冷却,石头也不再眷顾一切。我们想极力地去掩饰和石头相伴的青涩外壳,我们试图去冲洗,或替换石头充斥的岁月,到头来才发现,我们根本无法消溶一块石头,碎了扔了埋了,石头还是石头,岁月深处,沤烂的是我们的想法,永恒的是自然的真实。不论披上怎样的外衣,都遮掩不住我们和石头长期厮守时,烙下的那份淳朴和憨厚,那份由石头辐射给我们的木讷和深邃。

我们很难捏碎一块石头,与石头有关的岁月,却时常被我们揉搓得如粉末般细腻柔滑。石头的历史很遥远,人很少顾及一块石头的年龄,人常常去攀比南山的不老松,却从来不敢妄言去追平一块最为平常的石头。人懂得自己,人有自知之明。人从来不会去轻视一块石头,人其实一直在心里攥着一把对于石头的敬畏,在很多的庙宇和佛龛,我们所顶礼膜拜的神祗,不过都是石头的一种简单蜕变,并没有脱胎和换骨。

远房的一位五爷爷,客居湖南长沙很多年。退休以后,每隔几年就回老家一次,每次回来,总要坐在老宅门前的大石头上乘凉。看他颤巍巍地爬上去,笑呵呵地转身坐定,快乐得像个孩子。他经常在村庄的周围转悠,触摸最多的,是那些立在路边的大石头,每次都是口中喃喃,没变,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其实,石头在改变。熟悉的会变得陌生,贴近的会变得遥远。村庄的石头,一直浸泡在我们情感的湖里,因我们的怀念而美好,随我们的变迁而嬗变。

村庄的石头,一种坚硬柔软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