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村庄的文章
关于村庄的文章(精选10篇)
苍凉渐深
文/袁道一
暮色从村口涌进的时候,我独自一人站在村口,好似一个迷路的孩子打量一座突然出现在眼里的村庄。那棵遒枝虬干的老槐树荡然无存,时间改变了一切,可时间不能救赎一切。
老槐树曾经葱茏遮日,从茂密的枝叶里打下来的日光斑驳在我曾经少年的脸上,风从远方来,带来眺望的风情。老槐树不止是一棵树,对于村庄来说,它是游子回到故乡看到的第一个亲人。
远远地,看到老槐树那高耸入云的树冠,那份回到家乡的温暖宛如树下的那湾涌泉汩汩而出,荡漾心湖。旅途上的风尘和疲惫抖落一地,离乡背井的凄苦和无助烟消云散。在老槐树的眼里,多大都是它的孩子,多好都是它的孩子,多不好也还是它的孩子。诸生平等,是老槐树恪守的神性。老槐树是神树,在村庄里是不宣而知的秘密。很多驱魔辟邪的民间祭祀都在它的身下一一发生,红丝巾系满它低垂的枝干。隔三差五还有一堆堆的纸钱灰烬。遇到调皮的风,灰烬一飞冲天。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父亲选择一个黄道吉日认下老槐树为义父,祈望老槐树庇佑我。自此,我顺风顺水地长大成人,负笈求学,直至迁居他乡。无论是一脸得意还是一身落魄,我总不会忘记我还有一个义父和父母亲一样在乡下望我归来。我常常回去,回去的第一时间就是放下所有的行囊,在义父膨大的树荫里享受清凉或安抚,听它在风里给我的声声叮咛。可现在是谁谋杀了我的义父?也抹杀了我关于村庄的第一印象。
后来细细询问母亲,才知道老槐树是自己倒下了,一开始没谁敢动它,是村里通灵的那位巫婆建议用来修建土地庙。于是,老槐树被锯成木板,撑起了整整一座土地庙。无数次我都不敢靠近土地庙,我生怕听见义父支离破碎的呻吟。如同枝叶,各自有枯荣。时间的长廊里,大地上的万物都是一阵急促的穿堂风。
经不起时光,一棵千年古树尚且如此,那生育我的村庄呢?青草归来,除了村主干道是水泥打成的,灰着脸。其余的小路都被青草覆盖,通向一栋栋旧房子的几乎挪不开脚步。田园将芜,而现在我置身的村庄已经荒芜,那空空荡荡的田野没有稻禾簇立的身影,板结的一片,咧开干涸的嘴。良田数年不种,好比无人居住的房屋自动开裂。良田其实也不多了,只要靠近马路的都被一栋栋五光十色的楼房占据。这些年,房子是村庄里长得最为茂盛的作物。可再茂盛的作物也结不出裹腹的稻子了。可这么疯长的作物只是大地上的装饰。所有的新房子都雕梁画栋,瓷砖折射最后的夕光刺痛我的眼睛。一座座新房子如这个时代一样无限的荣光。
村庄里的乡亲一生最热衷两件事。一是送书,一度乡亲们以送孩子读书为荣,谁家的孩子考学出去,哪怕再不济也是光宗耀祖。有孩子在外工作,父母走在田埂路上都有劲,好像泥土不沾脚。二是建房。一生为人就要修建一栋好房子,房子好儿子能娶得好女儿能嫁得好。可送书这些年乡亲们已然丧失了热情,农家子弟即使读大学出来还得打工。慢慢地有很多父母不主张孩子多读书,而宁愿把钱省下来建房,房子看得见摸得着,还能指望娶个好媳妇。一窝蜂,房子如蜂,叮在一丘丘好田上。
富丽辉煌的房子一扇扇大门紧闭,好似暮年失语的老人,一语不发地呆立在夕照里,暮色是惟一的衣衫。偶尔吱呀一声,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或跳出一个欢呼雀跃的孩子,见不到一个青壮年。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条生活之路。可对于村庄来说,离乡谋生是惟一之路。他们把低人一等的凄苦抛撒在异乡的土地上,把思乡之苦思亲之痛遗落在熟稔的村庄里。离开的和留下的都是苦,这些苦酿成深沉的静默,在村里贮存。还不是很黑的天色,一家家都关门闭户了,只有微弱的灯光告诉世界,这里还依稀有人烟。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繁华,村里的风景也越来越繁华,可人影越来越稀少人气越来越淡薄。没有狗吠之声,偶尔传来的是电视声。因为青壮年不在家,一户户人家早早关门。孩子自然也被关在了家里。一个个心灵都变得孤寂。
而我那时候的童年和少年是何等的欢悦,没有星星的夜晚,我们齐聚在石拱桥上听老爷爷讲三国演义、聊斋故事和杨家将,那些说书人滋养了我的年少时光。有星星的夜晚,我们那一大群孩子或玩丢手绢或捉迷藏,有时候成群结队地去草地里捉萤火虫。那些萤火虫一闪闪地在我们手上的瓶子里,点亮我们深深浅浅的梦境。
而现在,提前进入寂夜的村庄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生疏。我好比一个不安的游魂,在宫殿里游走,到处是触目的光彩,惟独找不到出口的光亮。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可以不光鲜,但一定要光亮。我在我挚爱的这片土地上找不到内心的光亮了。
新房子都坐落在过去先人挥汗种植的良田上,而诸多的土墙老房子依旧在原地,岁月的风里,它们先后倾身弯腰,相继露出沧桑的眼神,相继显出不堪的负荷,相继吐出深沉的寂寥。曾经这些老房子里人丁兴旺五畜繁衍白天欢声笑语夜晚闹热喧腾,而今,没有人烟没有人气,一切都是残败的。老房子里神龛上的先人还在否?他们愿意迁居到新房子去吗?先人们在每年的中元节还能沿着那些老路回到老房子吗?他们可否会在这个变幻无常的村庄里迷路?也许,在他们的世界里,世界还是当初的模样,是他们熟悉和喜欢的那个村庄。老房子随风送来陈腐的气息,不时有瓦片坠落的回响。
我踌躇不前,离开了就回不去了,只能在可怜的记忆里寻找陆离的光影。头顶的星星迷离清浅,似祖先深邃幽远的眼神。夜不深,村庄的睡眠已经很深了。行走的脚步惹不来一声熟悉的犬吠,无奈的叹息惊不走一只小小的青蛙,深深厚厚的寂静包裹我。一点夜露打在我的额头上,我不禁一愣,旋即明白那不是清凉,是苍凉,是渐渐深起来的苍凉。
九月的村庄
文/观雨听风
真希望九月的村庄也像九月的天空一样洁净。
桂花刚香过,秋菊已飘在风中,满天里都是醉人的韵味。九月的天空是诗意的。
可是九月的村庄却让我悲伤。因为这个落霜的季节,不只落满清霜,也落满了落寞、寂寥,村庄在她原始的文明之上沾了一层尘埃,一层怠慢,一层漠然。
如果只是以远观的漠然心态欣赏九月的村庄,那么,九月的村庄无疑是美丽的,甚至是一年里最美的。其他的时节,村庄要么被淹没,要么太裸露,实在都不美妙。只有这个九月,正是授衣时节,而天空还高远清爽,土地也温和柔暖,村庄在恬淡了不少的绿树映衬下,显得秀美却又舒展。村庄借树枝的伸展与天空连接在了一起,与天空一起呼吸,畅想每一天、每一年都会更新的气象。这时的村庄,特别的美丽,美得让人不免会有点心疼。甚至就连那北风的脚步似乎也会因此而放慢了吧,禁不住多留下一些遐想的空间呢。
然而,如果你真的热爱乡村的村庄,你一定会再深一步关切地审视九月的村庄,你会审视她身上新长出的事物,那些尖屋顶,栅栏一样的围栏,红绿琉璃蓝窗子,闪亮的、白的或红的墙砖,让村庄像城市一样时尚、入流。看着这些新型建材组装而成的乡村,看着从村庄外面联接入村的交错复杂的电线电缆,村子中间高高耸立的无线发射塔,你或许多少会生出点不协调之感,然而,不管怎么说,你觉得这村庄还是美的,美在她的光鲜亮丽,美在她的信息通畅和生活富足。
我的感觉也一样。只是,却总抹不去青墙黑瓦的土库屋记忆。总抹不去记忆中土库屋纯朴又和谐统一的美丽。看着眼前的九月村庄,心想我不至于因怀旧而排斥现代文明,所以再三察看,才发现眼前的几个村庄并不一样美丽。
古老的村庄则要美丽得多。那是因为葱茏的树木,虽至九月但不萧条,依然青黝黝地和着风鸣,高低起伏,与村庄一路相伴。最美的是几棵已枯了些枝的老树和叶子烧着了的柿子树,那一样的古老,那一样的沧桑、遒劲,那一样的历史的感慨。在那些老树的上面,停歇着肥肥的八哥,上下还有它们在蹦跳,伴着柿子树上斜飞下去的火红的鸟儿。老树是一个村庄的灵魂,是一个村庄的梦,尤其在万籁俱寂的九月村庄,更是一个村庄的坚韧和恒远。远远可见人家屋子前面有人站着,也有人在缓步移动,那种悠闲是让人踏实的。而新辟的村子,甚至连村庄里新辟出的部分也都不一样,少了那种祥和,那份踏实和那种厚重。不过没关系,一切总要有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之后,村庄会越来越美,美得很醇很醇。
可以说,在这样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十分欣悦的,九月的村庄以最自然、最纯朴,却又最温和的状态感染了我。我喜欢那些苍黑的古老樟树,喜欢高大威武却细叶疏落的裂叶榆,还喜欢那些像焦虑得很惶惑的挺拔的水杉树,还有肃穆的侧柏、粉黛的木芙蓉、还挂着果子的枇杷,还有叶子比它们都要大很多的柚树和悬铃木。远望着这些村子,这些大大小小的诗行就那么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让我不由得喜欢村庄,喜欢着这些诗意的九月的村庄。我想,树木是村庄的良心,是村庄人生活的态度。这就是最美丽的诗意,村人最灿烂的果了。
然而紧接着,悲伤就袭上了心头。
因为我走进了村庄。叫我如何去描述我的心痛呢?突然就被戳伤了记忆。我记忆中的村庄多么洁净,多么质朴,多么的美啊。房前屋后都精心地料理,到处齐齐整整,尤其到了秋高气爽的九月,天空洁净如洗,土地上也不染一根草芽。一年到头,大人也不给孩子讲什么道理,只是日复一日地检视着房前屋后的每一个角落。哪一块砖块石头歪斜了、松动了,给它扶正了、垫结实了;哪一个地方冒出了一小撮草叶,捏起手指将它们提走;哪一棵树上断了一根枝丫,自然拖下来晒干了烧饭用。不管是什么时候,小孩子最喜欢往菜园子跑了,不光因为菜园子给他们提供美味的生活,还因为菜园子里的时光齐整又充实。记忆里的村庄经得起推敲,经得起心灵的拷问。
然而眼前的村庄却显出了颓败。房前屋后怎么就那么杂,那么乱呢?我的心绪也特别乱。刚被村庄的摄魄之美陶醉过呢,却又被示以其惨败之状,我的心情是特别复杂的。到处都是枯死的杂草,一丛一丛地硬挤满了空地。只剩梗,只剩粒粒籽,没有叶子,也没人知晓其名,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堆砌成枯死的丛林。在柚子树、枇杷树、柿子树、木芙蓉、豆荚藤的下面,甚至密密丛丛的樟树底下和竹林子里,都是这些让人气闷的枯尸。确实很杂乱!乱放的一堆红砖,路上的几堆沙子,人家门前已经躺黑了脸的落叶,还有屋子后面要探进窗子的一丛小黄金叶,房子旁边东倒西歪的竹子,和路边不绝迹的杂草……每一处似乎都有意在向路人控诉--委屈!
我的不快就从这里而来。之后变成了悲伤。
我非常奇怪,在人类越来越关注生活质量、关注生存环境的今天,这里的人们可以为空气质量的问题而大骂政府不作为,可以为白色垃圾泛滥成灾而指斥民众素质低下,但却能够容忍自己的思想每日放置在如此杂芜的区间。人类,真的非常奇怪。
另外,非常奇怪,我从几个村庄中间经过,竟没有看到一只鸡、一只鸭。这时我也想起,我曾经听有人聊过当下的农村,知道现在已经更没人养猪养牛了。果然,村子里既没有了鸡粪、鸭粪,也没有了猪粪牛粪,那么,村子应该更容易拾掇得整洁清朗呀。可是九月的村庄到底怎么了?
现在,我要补叙一下我经过几个村子时看到的另两个景象:一些大白天紧闭着的屋门,几处热热闹闹搓麻将的喧嚣。
这两个景象才真正触发了我最深重的悲伤。
河流开始的地方
文/连亭
我说的种种,都是从河边开始的,像河水一样绵延、清澈。
河边的房屋很少,深深地隐藏在树林、竹林之中,一个比一个孤独。房屋里通常是守着孤灯的老人,他们总是早早地卧床,却很难睡着,第二天天没亮又早早地起来。他们在世上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少,醒着的时间却越来越多。
一天比一天空的村庄,寂静、荒凉、空旷,风吹过更无遮挡。老人静静地站着,紧挨着一棵树,相依为命。
我从未和人说起过村庄中一棵平凡的树,一个平凡的人。我希望他们在言说之外丰富着,因为语言如此乏力,他们的形象会因为简单的勾勒而损伤。可是,他们在我身后沉默地轰然倒塌了,于是我开始后悔,后悔没抓住他们,没为他们留下任何影子,他们就用倒塌制造出一生中最大的声响,响彻村庄。他们倒下后,村庄更加寂静,我的世界更加寂静。
我在寂静中,目送珍爱的事物的远去。我湿漉漉地奔跑在大地之上的黄昏里,像一只河边猛然醒来的水鸟。我的心脏极速地跳动,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气息一呼出鼻腔就被打湿,我的话语一粒一粒地沉坠,我的思绪已经泪水长流,眼角却干涩无比。
回家的小路荒草覆盖,路的尽头,是更孤独的人家。我小心翼翼地走,生怕走着走着,路尽头的房屋就会消失。
我渴望飞翔,却长久地在地面穿行,平凡的生活,遥望着远方,看着天边渐次迷蒙的树。跌了一跤,再站起时,恍恍惚惚,仿佛世界已经改变了。天是不是低了一点,树是不是近了一点?再仔细看,什么也没有变。风还是直逼到天边,将一切胡乱地牵扯在一起。
没有比村庄更疏朗的世界了吧!它永远有风声,永远有秘密。高声的谈笑,低低的私语,在风中影影绰绰,灼灼地热烈着,寂寞地兴奋着。它们冷寂下去后没有留下仇恨,村庄中没有什么是化解不开的,只有风是纷乱的,可它们也有树去梳理。
我奔跑到河边,在水边循着足迹找到一只螃蟹。我捅开它的巢穴,它惊慌逃出,四处横行。我没有继续为难它,可它的世界已经紊乱,横冲直闯,不是因为霸道,而是恐惧。就这样,我看着它不停地奔走,然后躲到另一块岩石下。有一个老农从田埂上走来,扛着犁耙,他的笑容暗藏着播种的希望。我们彼此打了招呼,像熟人一般,再一起走过桥。再回头看向河边的时候,太阳收住了光线,黄昏的暮霭正在升起。
看远处茅屋中的灯火,久了,再扭头看荒野中的夜色,黑暗更坚硬了。
杏花村
文/谢祺相
世上有很多杏花村,南方的、北方的、沿海的、内地的,甚至人迹罕至的偏远山谷里,也可能隐藏着一个美丽的名叫杏花村的小山村。我之所以这么说,一是杏花村这个村名很普通,人们为小村取名时,因为村头一株正在开花的杏树,就能命名为杏花村。当然,有的杏花村并没有杏花,那可能只是现在没有,以前还是有杏花的。如果以前也没有,也不足为奇,杏花村这个名字太美了,太富有诗意,太深入人心,当为小村取名儿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适合的村名,不由得灵机一动,就叫杏花村吧!
我的家乡小村也曾叫杏花村,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小村庄。春雨洒落的时候,杏花开遍村头巷尾,孩子们唱着稚嫩的童谣,像刚刚开放的杏花。我喜欢坐在村前小河的桥上,看大娘大婶大嫂小媳妇们洗衣服。那清澈欢快的小河旁,一群忙碌而欢笑的人,她们时而低语,时而大笑,有时还会追逐着、嬉闹着,看在眼里,让人觉得生活静美纯粹,就像枝头的杏花一样,静悄悄地开,一点也不张扬,似乎还有点羞答答的,很幸福的感觉。其实现在条件好了,每家都有自来水,都有洗衣机,在家里洗衣服又快又省力,可仍然有很多人端着盆提着桶,来小河边洗衣服,这大概已经成为她们的一个重要的相互交流场所。感谢村里的那些婶婶大娘们,让外出多年的我,回乡后还能看到如此温馨的场景,看到如此和谐的画面。怪不得村庄里现在早已没有一棵杏树,春天也开不出一朵杏花,这是工业文明的杰作,难得的是,杏花村的名字得以保留,让人还有一丝想回家的欲望。
当然,都市里也不乏杏花村的身影,绝大多数城市里都有杏花村,不过,这不是村庄,而是饭店酒馆的名字。得益于那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千古名句,杏花村的酒旗飘扬大江南北,杏花村的酒香飘溢了几千年。大碗喝酒的情景已不多见,一人小酌的情形仍然很多,仿佛只有在杏花村里喝酒,才能找到那种与季节、与人生境遇相交融的感觉。
每次看到杏花村的招牌都会心中一暖,当众多饭店酒店名字越来越西化的时候,还有人喜欢传统文化。杏花村这个名字,早已与杏花无关,与村庄无关,已经成为人们深藏于心的一个情感符号。在都市忙碌的闲暇里,邀三五好友,请一众老乡,坐在杏花村古朴陈旧的酒桌旁,大家喝得畅快,聊得过瘾,醉眼朦胧之际,犹如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那可是心中最后的居所,永远不可能消失。
村庄的背影
文/七色槿
车子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行驶,那些坐落在空旷田野里的村庄,形式各异,或大或小,偶然,或顺理成章,公开,或隐藏,但在这个特定的时间里,地点上,情况下--它们漫不经心的或者刻意的出现,并且直达到我的灵魂深处。我曾不止一次的有过这样的体验,我那遥远而又亲近的村庄正在那里等待着我们进去--然后,我们再从哪里出来。
在我的视野里,如果不是视而不见,透过车窗我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那些依次交替出现在道路两侧的村庄,或远或近,顺着地势的起伏而起伏。在视线触及的距离里,村庄里外的那些景物--水泥路,树木,田野,走动的人群有着向前或向后的节奏。这些村庄,尽管它们是晦暗的,寂寥的,但由于它们的轮廓,质感,间隔大致相同,并不断的重复出现,也像是有了向前和向后的节奏。阳光下,睡在田野里的那些村庄,肃穆,静谧,在车子前进或停止中,它们总是制造着忽闪忽现的背影,像是向我呈现或隐藏着什么……
返回周庄的时间,定格在八点二十八分。周庄--这个坐落在豫南大地上微不足道的村庄,因生活着我的先祖父辈而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气息。在村庄的边缘,我用力的吸着气,那飘着花生叶子的气味,便能从湿润的空气中被我仔细的分辨出来,一丝一缕地进入我已潮湿的情绪。脚下触及的土地,湿润,柔软,再将远方望去,那些被划分成条条块块的土地,工整却颇有起伏,是未曾有过的辽阔。“山川悠远,维其劳矣”,走在村庄的土路上,这种感受尤其深切,那裸露着褐色或红色的土壤,总是不断地出现在路途中,它们在南方湿润的空气中,醒目地鲜艳,而且发黏,散发出泥土和植物的气氛,常常让我想起自己的生活似乎是在这片土地起伏的地貌中发生着。
在这个并不明朗的早晨,车子的发动机声还是给这个沉寂的村庄带来了一阵惊扰。现在正值秋收季节,乡亲们大部分都在庄稼地里劳作。偶遇的乡亲看了我半天,才开口--咋长这么大了,要不是你爸妈在这里,在路上碰到都不敢认哩。村子里,从八十岁的老人到三岁的孩童,潜意识的都会分辨出些什么--谁是村里人?谁是外面的?他们都清楚的很。小的孩子不说话,他们会用怯生生的目光盯着你,判定你是不是一个入侵者。这些孩子我几乎都不熟悉,他们应该是和我同一代或者更小一代的孩子,我很想蹲下来抱一下他们,给他们说点村庄的事物,抑或他们的父母。这一点其实是村庄铭刻给记忆的痕迹,哪怕时光被拉长的太久,而印象,在我们的意识里从来都是真实的--但却并非是最确凿的真实。我想,熟悉他们的面孔,是村庄赋予我的另一个责任。
从村庄的早晨出发,一直到夜幕降临,沿着庄稼地自南向北不停的把花生拉回到自家的场面里,是我这个季节重复性的工作任务之一。紧接着还得脱秧,种地。这样的事情每年都要重复一次,而每年的收成也大相径庭,差不多都是2万左右的样子。这自然是村庄,也是土地对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的馈赠和奖励。后来的几天里,我在村子里出现,我都是穿着废旧的衣服,戴着破草帽,低着头慢悠悠的走动着,有时候还拿着带着果实的花生秧,活脱脱的成为了一个下里巴人。父亲则像一个种地的好把式,向我交代着播种庄稼的细节。暮色四合的时候,我会望着那些土地发呆,我认为,它是一件不可以被我忽略的事物,这些土地如同藤蔓一样,紧贴着村庄这古老的壁墙上,吸吮着村庄深处那最是神秘的汁液……或许也可以这样诠释,土地是村庄的命运,土地延生出了村庄,村庄聚集了劳动力,劳动力分散成了城市,城市演变成社会。村庄已经因为一片土地和在土地上劳作的人而发生了根本性的置换--土地在村庄的血液里流淌,在城市的肌肤上腐蚀。
2013年10月5日的那个夜晚,我清晰的记得,在回家的途中路过了几个村庄,这些村庄昔日的红砖瓦房早已经坍塌,取而代之的是2层高的楼房,高高的院墙,宽阔的庭院,但唯一感觉的是荒凉--这些村庄入夜以后便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偶尔的几点灯光,不到8点多就消失殆尽了。也许就是这么几年吧,村里的人与村庄慢慢的延伸出了一种脱离和逃脱,并且,凭借着城市灯红酒绿,高额工资的诱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放弃了土地,放弃了村庄,放弃了孩子,纷纷涌进了大城市城市沦为了生产线上的工具,过起了打工的岁月。村里的楼房大多都是这个时候盖起来的。现在,我不知道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到底有多少,截止今天,我还没听说过,谁在城市买了房子,谁在城市扎根过起了安居乐业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村里人开始不再返回村庄,在城市打工一呆就是5年,这期间,有的人因过度的工作累坏了身子患上了癌症,不久便离开了这个人世,有的人在外面从爸爸熬成了爷爷。这些人,对城市的渴望超过了对生命的渴望,城市里的房子就像是从自己眼前惊起的一只兔子,一开始只是禁不住诱惑追赶上几步,但却越追越远,家里的孩子慢慢到了结婚的年龄,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退路,咬紧牙关拼了老命也要在城市里买上一套房子。
村庄的房子都是有灵性的,经年累月的无人居住和打扫,房子慢慢没了人气,野草侵蚀着房屋最后的角落,破落成毫无生气的鬼宅,最后只能是坍塌。每至狂风肆掠的深夜,村庄里都回荡着令人生畏的声响,不知道是房子的哭泣,还是村庄的呼喊?诗人裴远志在《走过故乡的冬天》中写道:“岁月啊,是谁从地球上抹平了我的村庄?深夜啊,谁还能抚摸我心灵的忧伤!”现代文明的进程中,我们身边总有些东西会不经意间永久地逝去,幻化成云,幻化成雨,直至消失不见。
其实我并不想在这里谈论城市,但村庄的另一边--城市一直无时无刻的触及我的生活,这种触及是那样的潜移默化,不动声色,它是以一种几乎沉迷的方式傲然的立在我的生命里,我随同父亲进城已经十几年了,连接我与城市的是优越的教育条件,完善的公共设施,便捷的服务,而脚下的村庄尽管也是一种依托,但这种依托一经有了城市的阻隔,就被我们认定为是一种冰与火的阻隔。很多时候,我真正的理解那些去城里打工的乡亲们的,但我又有些恍惚,难道家只能是城市里几间房子吗?难道抛弃孩子,逃离村庄就是他们追求的生活吗?我从不敢这样质问任何人。现在,我还要补叙一下我经过几个村子时看到的另两个景象:一些大白天紧闭着的屋门,几处热热闹闹搓麻将的喧嚣。这两个景象才真正触发了我最深重的悲伤。至今我也不知道走向城市是不是对村庄的一种背叛,或者说,我是不是已经抛弃了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找不到自己的根了。
村庄的东头有一片空场子,中午阳光明媚的时候,村里的几个老年人在这里晒暖。他们的身边都靠墙斜立这一根棍子,棍子像一根折断的船篙,把他们搁浅在这一片土地上。村庄的天空狭长而明亮,云朵悠悠飘过去的时候,看上去也比城市里的白,当它们飘到村庄的填空时,光线便忽然黯淡下来,几位老人便眯着眼睛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他们都是瞧门的人,他们的孩子都在外面打工,常年累月的没有回过家。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便是照看自己的子孙。记得去年过春节回家探亲,整个村庄里大多数都是孩子和老人,在外打工的父母和儿女,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运隔断在了回家的路上,整个春节天空是忧伤的,村庄是凄冷的,老人是悲痛的,孩子是伤心的。这样的情景让人无法再用笔墨继续叙述下去,我总觉得,将生活中的每一个情节都能演绎成故事的是一个匠人的行为,真正的凄凉与悲痛是直抵人的灵魂深处的。尽管我意识到了--这样说,或许有宿命的感觉,但却是真实的。
秋收结束的那天,我驱车正要离开村庄,却看见有位老人坐着轮椅慢慢的向我滑来。那张面孔离我很近,我看清了他的脸,三个月前,他唯一的孩子在给城市铺下水管道的时候被松塌的泥土活活的掩埋了,刚刚三十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他问我,你是开车去东莞吗,你能给我孩子捎个信吗,就说孩子想爸爸了,再不回来,家里的地荒了,孩子都不认他了。我说不出话来,我掏了根烟递给他,转过身去眼泪便止不住的留下眼眶,仿佛有汩汩的鲜血流出,像极了眼前西天那一抹血红的夕霞,在我心中铺陈成淋漓的伤痛,撕扯翻搅着我的心脏。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还会有这比这更撕心裂肺的痛苦吗?
车子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行驶,我忽然止不住的轻声呜咽起来,身后的村庄依旧制造着忽闪忽现的背影,像是向我呈现或隐藏着什么……那些村庄的背影,似乎在叮嘱我,见到乡亲对他们说,家里的地荒了,孩子们想父母了,老人们乡儿女了。看来,在这一点上,我正在用打吊针的方式,维系着我的家乡,我的村庄,维系着这个苍老的生命……
春的叙事
文/小小麦子
当寒潮退却,村庄渐变渐暖。
一朵雪花告诉我们:天籁和花开,比水纯净。
一旦在阳光下打开,爱的光芒,照见了嫩芽上的污点和创伤。
村庄是爱情流出的泪珠。从一条被月光淹没的河流里,捞起一尾尾湿漉漉的往事。
一阵风把另一阵风吹醒,呼吸着花蕾暗语的芬芳。
而我在村庄之外,选择一块会意的土地,耕种多年来重复着的期盼。
我曾在大地上仰望,收藏村庄的生活,或者传说。
每天揣一把阳光,一路上愈走愈暖和。
一缕炊烟,托带着思乡之痛,从房顶上的静谧中升了起来。
一个梦到了黎明就会醒,一双伸展手,竟握不住一粒种子的萌芽。
细细掂量,总有一种骨肉相连的感伤。
只有夜晚的月光,让人明白了村庄的心思,在梦中逢遇一场情事。
远去的1980
文/柳岸青青
土地
相比之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村庄比现代城市更加繁庶与热闹。五月麦浪铺展,八月稻谷璀璨,只要走在田埂上,随时都可以听见黄豆剥落出急切的心跳。那浸淫在溽暑高温下的面孔仿佛蕴含着无限的能量,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黄土地的麦粒稻穗诱惑着村人们,弯腰、举起镰刀、割倒一气呵成。比起疼痛,更需要用一场仪式来完成它们成熟的典礼,以昭示成熟的魅力。于麦客稻客而言,完成这场盛大的典礼便是挥舞着热汗和镰刀。一排排倒下,被农人一把把紧握着在打稻机上飞速旋转骨肉分离,田间留下小山包似的草垛与一畦畦断茬,高于土地,最终又没入土地,让土地长出了一分厚度,又增加了一个年轮。
那种热闹不像在华美包装下的现代城市透射出割裂与扭曲的抽象,它是具体的,具体到村人把打稻机踩出咆哮般的呐喊,这种声音覆过了林间身嘶力竭的蝉鸣,覆过了躁热的夏风,覆过了歇扼时偶尔放松牛的哞鸣,覆过了在树荫下那只土狗愤愤吐出的不满,也覆过了水中的游鱼,戏水的鸭子兴致正浓时发出惬意的斯斯与嘎嘎的声音。
一个人童年所看到的东西,就会一直保留了童年的印记。童年心中,那偏僻落后的乡野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激情,繁庶与热闹是无与伦比的。这种热情和激情感染了土地,任凭村人踩踏出深深浅浅、毫无规则的脚印。这是土地的记忆,也是村子的记忆。以至于今天从米铺里买来白花花的大米而没有丝毫杂质时,总觉得少了点土地的气息与味道。
炊烟
炊烟,从屋顶升起,那是女人们在放在村子上空一枚风筝,一头系着家,一头系着男人和孩子。看见它,即使再贪玩的孩子,此时也仿佛听到母亲的呼唤,被炊烟牵着回家。承受一天负累的男人们,也仿佛闻到喷香的饭菜和望见迎面而来的如花般笑脸,由衷的将满心欢喜堆满嘴角,挤上眉梢。当浓浓的炊烟散成薄薄的雾霭,女人们总会站在高处,一声声呼唤在田野里飘得到处都是,而这时候田间地头也会响起抑扬顿挫的回应,唱和出男声、女声、童声的交响曲。
清晨,几粒清越的鸟啼惊醒了村里的女人们,春天的风、夏天的风、秋天的风、冬天的风,一波波从院落中卷过,无论是春温冬肃,夏热秋凉,女人们从未改变这个习惯。在晨霭中担着水桶出门,挑回浸了一夜月光的水,再挽着一个装满脏衣服的竹箩,在小河里摇起时间的桨。天渐渐的亮了,远山的轮廓清晰了起来,菜园里闪烁着摘菜的女人,受了晨露的浸润,额前的流海濡湿湿的,眼睛似露珠般晶莹透亮。
而这之后,就是袅袅娜娜的炊烟。孩子们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能辨别出它来自谁家的屋顶。田嫂早年丧夫,家里田里忙的云里雾里,刚从山上砍下来的柴还很青湿便被塞进了灶笼,炊烟是浓黑的灰,像是一块脏抹布盖在了她家的屋顶。芙蓉奶一个人过,柴米油盐由3个儿子按月提供,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把那些柴晒得直冒青烟才抱回家,因此烧出来的炊烟仿佛是一卷女书和瘦金体,飘逸轻灵。不同的柴会烧出不同的炊烟,村庄上空犹如一块琳琅满目的书法大观园,颠张狂素,苍劲魏碑,清隽小楷,蚕头燕尾的隶书,不尽相同,各有千秋。
炊烟是立体的,仿佛天空中开放的一朵浪花,是村人心中几千年不变的牵挂。如今当再次看见村庄上空萧疏的炊烟时,我犹如一个迷失的孩子,是不是该牵着梦的手,去落满尘埃的记忆中寻找渐以模糊的物事。但可以确定的是,我确确实实在童年的梦中沉沦堕落过。而此刻,我没有遇见自己想遇见的人,我那飘满村庄上空的小名,随着时间的节拍,遗失在岁月的青烟里。
可以聆听的夜
村人古铜色的肌肤是土地的颜色,从出生时的水嫩,到孩提的微红泛黑,再到青壮年的古铜色,是稻麦的黄、阳光的灿与土地的黑,苍老的褶皱里刻满了土地的记忆,而那一道道沟痕是被冲刷堆垒出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白天的光照在村人脸上,随着热汗流进土地,变成夜的深沉。村子的夜是黑褐色土地的汁液里浸泡过的,无论月光如水,还是漆黑无边,当一盏盏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古老的村庄便镀上了一层柔软而温馨的光。伴随着暗藏在角角落落的生灵们的鸣唱抒情,老旧的屋内女人们刷碗声,斩猪草时菜刀触及盆底有节奏的铿锵声,猪栏里饥饿的猪拱门和号叫,以及从暗夜里传来的村人的梦呓,土狗的狂吠,河水的流泻,村庄的夜几乎可以用来聆听。这时候,村子由平面的舒缓上升到立体的纵深,随之而来的是村夫的鼾声,女人熄灭土墙内的那盏灯泡发出的斯斯声,偶尔碰到床边矮凳哐当声,不小心踩到正在捕鼠的黑猫仓惶的叫,还有就是孩子梦呓和磨牙声,在无数个普通的夜晚随着从瓦片和窗户漏进来的月光氤氲着千年不变的静谧与安详。除此之外,触摸的到的就是枕边的叶稻枕头,老布床单,印着鸳鸯戏水的被套,以及仍散发着田野热量,庄稼香息的身体了。而这一切,都与几百年的村庄一起产生与存在过,充实着一个个古老原始而又生机蓬勃的夜晚。
当村庄浸润在一片月色中,屋内屋外的世界一片安然。或者月黑风高的夜里,你的身心完全沉浸在一个漆黑的染缸里时,那情思飘渺的泉眼边,草垛旁,松树林子里,乃至那古老的被烟熏火燎的黑色房子里,男男女女释放着体内的能量与欲望,一辈辈人在暗夜里休憩安眠,播种繁衍,便有了村庄一代又一代流转轮回。
回归于牛
和人类延续了几千年伙伴关系的牛,如今在村庄已经鲜见。但我还是看见了一头,我怔怔的打量着它,企图找回一些童年的记忆。当记忆的潮水一遍遍冲过高低不平的土路,漆黑幽深的巷道,有些陈旧了的天空,那些已经深埋心底的事件,都会让我兴趣盎然。
我始终认为幸福不仅仅因为土仓里装满了饱满的稻谷,瓦缸里盛满了白花花的大米,甚至能在衣袋的某个角落找到少的可怜的零花钱,而且拥有一头牛就曾经在我的童心里产生过莫大的欣喜。
踏着晨露,沐着夕阳,我和牛总是结伴早去晚归。春天的山受了春风的召唤,一夜之间呼啦啦抽出成片成片的绿苗,而那高低错落的松木、杉树、竹林沿着山势长出了柔和的线条,像极了女人身体的曲线,我曾经发现一个村里刚过门的新媳妇,她身上也长出了山一样的线条,高低起伏,错落有致。而牛就在山坡上,树林间悠然的啃食着青草,把煦暖的阳光,把四季的青春吃进了肚子里。
除了冬天,山林成了我和牛的天地,当然还有许多小伙伴一起放牛,在声声牛铃中,为童年时光镀上了一层美好的亮色。牛最累的时候是“双抢”,最苦的季节是冬天。双抢时,牛会跟村人一起在田间摸爬滚打,一群鸟雀总是站在牛背上,啄食着散落在牛身上的草种和谷粒,任牛摇头摆尾,任农人吆喝驱赶,飞走了又飞回来。冬天,在两面土砖垒起来的壁上搭起一个牛棚里,牛艰难的咀嚼着散落一地的枯草,将冬天的萧条和苦涩慢慢吞咽。
看着眼前的牛,想起了骑牛背的岁月,总有种跟它叙叙旧的冲动,而它却防备的紧盯着我,我知道,充满尘世浮躁与欲望的人类不再是它们信任的朋友,而人类,也逐渐和牛脱离了亲密无间的伙伴关系。
虚与实
我曾经把村庄想象成飘在稻花飘香,蛙鸣一片里的一条船,而今停在了鳞次栉比华美建筑包裹之下的废弃古港之中。结果无非是这样的:一种是双季稻变成了单季,绿苗齐刷刷的从泥土里冒出来,齐刷刷的挂满稻粒,又齐刷刷的被拦根斩断,保持着原有的秩序又似乎缺少了某些环节。另一种是无论我走到何处,都会见到许多陌生的面孔,以至于我把青春当时的小伙子误以为路过的外乡人,或者把年轻的俏女子当成从外村迁徙过来的一朵花。事实并非如此,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村儿女。这时我往往很尴尬,甚至在漂亮的小楼前仔细分辨昔日的巷道,迟迟不敢动脚,担心再也走不出村庄。
一个夏日的黄昏,我满脸风尘,很显然,我是踏着少时的梦境而来。面对陌生,我的神智处于虚空当中,这种虚空直至在村口遇上一个光着脚丫子正欲回家的儿童时,才回过神来。他的出现立即引起了我的好奇,让我更加好奇的是,他走到当年显赫一时而今像丢了魂魄的大门时停了下来。如果在以往,我定然会听见母亲们的轻唤,我在想象当年母亲唤我的声音,清亮而又充满了母爱的磁性,咫尺而遥远,这种声音已经缥缈在黄昏的暮霭里,只剩下空茫的影像。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我不知道远方究竟有多远,但于我而言,那一定在梦中出现过的--一个只可以用来怀想而无法抵达的地方。
赤岸“铳楼”
文/景艳
跟着导航,我们驶入了山涧深处。一个弯接着一个弯,一个坡连着一个坡,从这片绿到那片绿,从这座村庄到那座村庄。一个小时过去了,在茅草和竹林的呼应之下,静谧的山道愈发显出原生态的美。
相比于永泰的许多古村落,赤岸村是偏僻的。它距离永泰县城27公里,毗邻闽侯竹岐乡,是永泰县县城龙脉始发峰磨笄山的所在地。据说,历史上原名 “七雁”,周围山形如七只大雁,福州方言谐音“赤岸”。
赤岸虽偏,却并非籍籍无名。当年有“赤岸市”,“市”就是 “集市”。赤岸村处于永泰与闽侯交界的地方,水路发达,又有官道。清朝年间,永泰百姓缴纳的“皇粮”打此经过,闽侯百姓的货物运输也通过这里。每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桥墩溪畔逐渐聚集了很多商贾小贩,就形成了集市。沿溪而立的铳楼便是繁华的证明。
“那时候,小溪沿岸做什么生意的都有,经济发达,有钱人多。但是山谷盆地,地形复杂,易招盗匪。”顺着村民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条小溪自西向东,穿村而过,浅浅的,空灵而诗意,早已没有了行船运载的功能。溪边那石子路经年磨砺才有的圆滑,可以让人想见当年比肩接踵的客流商贾。现今,溪边两侧,真正的主角是那些历经风霜而未倒的铳楼群。
铳楼,具有防御功能的民宅建筑,以铳为武,故称铳楼。始建于清朝中后期至民国初期,是社会动荡时期乡绅商贾实行自治联保的产物,兼具家居生活、经营贸易的功能。铳楼依溪而建,互为犄角成守望之势。其为土木结构,三层主体,黑瓦覆顶。一色的黄泥掺杂着稻草打制的土坯墙,外凸的碉式角楼,墙体上要紧处开设斗式条窗和竹制枪孔。据说,沿溪原有6座铳楼,1949年8月国民党“中央兵过境”,两个桥头堡铳楼被破坏,仅余4座。2018年被福建省人民政府定为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最靠近瓮潭的那一座,是王氏家族的产业。去时,木门落着锁,特意着人唤了户主老伯开了门。房屋许久没人住,处处镌刻着岁月的印迹,碎草从剥离的黄土墙面露了出来;地面比墙更斑驳,夯出来的地基凹凹凸凸。一楼原本的铺面痕迹已经看不大出来,兼具着门厅、厨房的功能;二楼是住房,红色的旧式家俱摆满了整间屋子;三楼则是粮仓、储藏间,那时的粮食金贵,一般都放在楼上的屋子里。这座楼里当然不乏斗式条窗和竹制枪孔,但现在纯粹就只有采光的功能了。
沿着溪边顺流而行,晌午的风淡淡地吹着,石头缝中长出的蔓草反衬着一旁铳楼的孤单憔悴,许久没有人烟,自有些垂垂老矣之感,但那百年历练的风骨至今仍然透着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严。据说,赤岸村先民为了让大家更好地记住赤岸的风土人情,曾编创过一首顺口溜《送朋友别赤岸口传诗》,简单几句就交代了铳楼的主人和经营业态:“路上猪厨食杂特,店主外号野麻十,为人仗义心田好,买卖交易留美德。对面服装兼家具,服务乡里农耕事,老板名叫王则水,买田买地有世事;送君送到油行店,茶油索面担一担;车带带米声声响,声音盖过剃头店。离开车带和油行,两间大店列两旁,这边隆丰糕饼店,对面和春药材行。”最先经过的那幢“祖忠铳楼”的主人别号“十十”,自然就是顺口溜中的“野麻十”,对岸的铳楼则是经营服装家俱的王则水;再往下,便是相对着的隆丰糕饼店与和春药材行了。可见,在赤岸,铳楼的拥有者大都是当地有钱有势的大户商家。
“和春铳楼”保存得最完好,它的质感与清雅,远远望去都能感受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王和春文武兼修,喜近儒林,善诗词、工山水,中年行医颇有建树。他本人就是乡绅自治联保发起人之一。和春铳楼建得很讲究,它并非纯粹的土楼,青石门柱的细微之处都有饰纹,厅堂中心至礼佛处的房梁相对挑高,里面供着的“福”字据说都特意选了皇家的款式。两边手书的红对联字迹更有几分洒脱之气。二楼屋顶有天窗,一个红色的旧式橱柜上写着“千秋经史任搜求”,我猜想这原先一定是书橱。
按一般人的想象,一个匪盗出没的地方,一个铳楼庄寨密布的地方,一个有将军庙的地方,总是有些蛮戾之气的,没有想到的是,在赤岸村,连铳楼都可以感受到这样一股清雅的书卷之气。它体现在村头诗意的水彩画上,体现在“赤岸八景”的典故中,体现在村民们对历史传承的挖掘与保护中。这可是一个连菜单、行走路线都能编成诗歌的村庄!“蟾宫折桂”“问鳌潭”,背后承载的是一座村庄深深的自我期许。
“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文与武,并不矛盾冲突。在这个和平安乐的年代,铳楼早已失去了它防卫戒备的功能,然而,即使换了时空,它也仍然代表着一座村庄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羽扇纶巾之下,有小桥流水桃花红,亦有银鞍白马信陵剑。
春风过处
文/王畔政
没有一种风比春风更令人陶醉。虽看不见,却无处不在。山川丘陵、江河湖海、田野森林、城市村庄,她都用温柔的手抚摸过。春风过处,万物葳蕤,生机勃勃。
北方四季泾渭分明,季节的风吹向大地,让人感受到时令的变迁、植物的荣枯。每当春风到来时,整个大地总会为之一振,苏醒,返青,拔节,生长。
春风是一寸一寸地来到的,她边走边为大地褪去寒衣,然后一点一点着上春色,直至冬衣褪尽,春色满园。
燕子每到春天便会跟随春风按时返回村庄,寻找它曾经的家园。它们打扫干净亲手营造的巢房,白天在野外觅食,傍晚在村街上游戏。春风中,家雀在墙头嬉闹,鹁鸪鸟在屋脊上追逐,斑鸠在柳树枝头上下翻飞,上百只灰喜鹊在杨树、梧桐树的枝丫上安营扎寨,远远望去,一个个喜鹊的家在春风中摇曳。
麦田脱去叶片上的灰白,伸展开蜷缩的腰肢,将深绿色在田野里铺展。紫叶李花团锦簇,红玉兰含苞待放,连翘灿烂,碧桃俏丽,紫荆花争艳……村庄的册页里,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股脑儿展示。
流水潺潺,小河是系在村庄胸前的绸带,更是大地的血脉。这里是鹅鸭的天堂,它们在河中觅食、嬉戏,还在河面上唱着“鹅鹅鹅”“嘎嘎嘎”的歌。河边垂柳依依,那鹅黄色的芽苞,将河水映绿染黄。
柳笛一声天下春。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折柳、做柳哨,然后吹着柳笛喇叭比赛。笛声嘹亮,或细腻婉转,或粗犷高亢,春天就这样被吹得绿意盎然。
草长莺飞三月天,正是纸鸢翩飞的好时候。找一片空旷的场院,逐渐放开牵线,“蝴蝶”“蜈蚣”迎风展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天上的风筝飞着,地上的大人和孩子们站在春天里,尽情地享受着十里春风、万里春光。
刚从坡里回家的邻家大伯,背上的蜡条筐里盛着刚割下的鲜嫩韭菜。走在大街上,只听他远远地喊着,头刀子韭菜——无公害的!上前一闻,泥土的气味弥漫开来,正好可做晚饭的菜肴。隔壁院子里两棵香椿的枝丫上,早已冒出红绒绒的芽头。女主人轻轻掰下几枝嫩芽,用刀切成碎末,再打上鸡蛋搅匀,热油烧锅,下锅翻炒,香椿芽炒鸡蛋的香味飘向四方。
一片云彩在村庄的上空盘旋,一会儿春雨便下起来,斜风细雨,不疾不徐。春雨贵如油,老天知道村庄的心事。拾掇完农具刚从坡里回家的村民,也不急于赶路避雨,直让那细雨淋头,从头到脚仿佛在享受甘霖。春风细雨,浇灌着干渴的大地,浇灌着村庄的根系。根系滋润,才会枝繁叶茂,蓬勃生长出一个丰盈的村庄。
傍晚的村庄安详静谧。春风向晚,袭来暖暖春意。远处西山落日,霞光万道,近处炊烟袅袅,白云悠悠。小街整洁一新,小院氤氲着浓郁的烟火气息。晚饭后,乡邻们打开微信,聊会儿天,再看一看天南海北的信息。鸟归巢,鸡上宿,牛羊归圈。真是一派人间好景致。
核桃树下的村庄
文/董树平
哀牢入画卷,流水觅知音。在家乡这块描摹大地的画布上,核桃树无疑是一抹亮色。
核桃产业是家乡的一大产业。家乡人眼里看到的、心中念叨的,都是核桃树。核桃最抒情,核桃最厚道,核桃树是家乡人民的“摇钱树”“平安树”。谁家若没有几棵核桃树,内心里总是忐忑和不安的。
家乡的垄上,最忠诚的莫过于核桃树。核桃树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粮票,清晰的年轮将沧海桑田的岁月推向远方。就连村里年近百岁的老人也说不清,那矗立村落四周、内心已掏空的核桃树,该如何界定它们的年龄。这些饱经风霜的古树,也和我们的家乡一样,沐浴了改革开放的阳光雨露。
“一代养一代,一代吃一代,代代相传。”我们这样评价核桃树的命运,其实挺人性化。核桃树身价不菲,毕竟它能产果,丰富人们的生活。
秋天的时候,核桃便成熟了。物资贸易活跃了农村市场,核桃经销商走村串户地忙碌,吆喝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在僵持中反复。不仅是商人,还有看客,全村人都来凑热闹。这一切,无不显示着核桃带来的荣耀。
进入新时代,核桃树也与时俱进,各种核桃种植专业户、核桃种植示范户、核桃专业合作社纷纷出现,核桃产业的品质和内涵都得到了有效提升。
哀牢山中我的家,一个在核桃树下不断成长和变美的村庄。我常常乐此不疲,赋予它诗情画意般的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