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蜂蜜的文章
关于蜂蜜的文章(精选7篇)
父亲和他的蜜蜂
文/梁怀玉
走进垭口,我就看见了父亲,父亲挥舞着锄头,给一大片包谷锄草。父亲的腰弯得像一张弓,衣服湿了,紧紧的贴着后背,他用颈上的毛巾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望着蓬蓬松松的包谷林,笑了。
父亲头上的包谷顶花上,脚下的豆子花上嗡嗡闹着的是他的蜜蜂,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两只后腿沾满了花粉,像两只重重的小鼓锤,飞回笼里,又飞出来,一刻也不闲着。
二十年前,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我家门口的树根上聚集着一疙瘩蜂,父亲找来一只木桶当蜂笼,在我家屋檐下给这笼蜂安了家,以后,父亲精心照顾着这笼蜂,定期给它们扫蜂屎,熏害虫,后来这笼蜂繁殖得很快,一笼分两笼,两笼分四笼,最多的时候分到三十多笼。我家房前屋后,门前的柴栏边,屋后岩石下,到处都放置了蜂笼,家门口成了蜜蜂的世界。
近几年,国家政策好,很多人移民山外,父亲不想离开山里,父亲说,他就待在这大山里,哪也不去。父亲对山有着很深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他的那些蜜蜂。父亲在山里待了一辈子,一年四季精心伺候着他的庄稼,蔬菜和瓜果,把地里弄得井井有条,把家门口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天也闲不下来。父亲忙碌的时候,他的蜜蜂在他周围的花丛中采蜜,嗡嗡嘤嘤也忙个不停。
惊蛰过后,几阵东风刮过,崖畔上的迎春花黄了,河边的柳绿了,父亲再也闲不住了,取出他铮亮的锄头,先是点洋芋,然后又给油菜锄草,松土,油菜青乎乎的一片,在春日的暖阳下舒服极了,父亲锃光瓦亮的脑门上却渗出一层晶莹的汗珠。父亲抹一把汗,瞥见地头的山桃花开了,桃花上飞来了他的蜜蜂。三月里花儿多,桃花,杏花,梨花,这花开罢那花开,油菜花也开了,遍地铺金,香味扑鼻,把蜜蜂忙的不亦乐乎啊,急着采花粉,筑蜂巢,产卵,养小蜂。
清明前后,父亲把他的菜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把小石头捡光,土坷垃敲碎,栽上茄子、辣子、西红柿、豆角,栽了蔬菜,又忙着点瓜,黄瓜、丝瓜、南瓜、葫芦,只要农村有的,父亲都种上了。这时候,小蜜蜂长大了,蜂笼里呆不下,要分家,分出来的蜜蜂不能让它跑了,得收回来。群蜂跟着蜂王飞,有时飞的低,落在岩石树根上,父亲用竹篾笊篱,上面抹些蜂蜜,一会儿就把蜂收回来了,放进新笼,又是一笼蜂。有时候飞的高,得用水枪击水打湿蜜蜂的翅膀,或者用泥巴把它们撒下来。有时候,蜜蜂落上高高的树枝,父亲得搭上高高的梯子,竹竿上点着一把艾草,硬是把蜜蜂熏了下来,分笼高峰期的时候一天分好几笼,把父亲累的腰酸背痛,热汗直流。
立夏,庄子里槐花开,一串串挂在枝头,洁白,晶莹,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端阳花也开了,门口红艳艳一大片,蜜蜂不用跑远路了,在槐林里,端阳花上嗡嗡嘤嘤闹个不停,父亲在地里忙着收菜籽,栽红薯,点花生,点包谷。收工,父亲点燃一根烟,泡一杯茶坐在门口歇息,他的蜜蜂在头顶飞来飞去。
夏至后,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花,月季花,刺梅花,紫荆花,这花开罢那花开,黄瓜花,丝瓜花,南瓜花,葫芦花,竞相开放。地里的茄子花,辣子花,洋柿子花,红薯花,花生花,洋芋花,豆子花,都开了,蜜蜂们忙的不得了,蜂笼口上的蜜蜂像剑一样射出去,回来则是带着沉甸甸的花粉,蜜蜂累,父亲也累,给庄稼浇水,施肥,除草,忙了这庄稼又忙那庄稼,经常把衣服都汗湿了。忙了庄稼还要抽时间给蜜蜂们扫蜂屎,除毒虫,打开蜂笼盖子,蜂死了一层,都是累死的。
白露,门口花开罢,地里也无花,蜜蜂闲不住,飞到山上去采花,山上花儿多,都是叫不上名字的野花。蜂儿忙,父亲更忙,这个季节,蜜蜂的天敌来了。父亲在地里干活,蜜蜂来求救,直往他头发里,衣领里钻,父亲撂下锄头,赶快往家跑,毒蜂来吃蜜蜂了,有一种毒蜂叫“葫芦包”,专门来逮蜜蜂,还有一种毒蜂叫“七里牛”,身子长,毒性大,蜜蜂见了它,吓的浑身发抖。为了保护蜜蜂,父亲拿着捕毒蜂的网子,来回穿梭于几十笼蜂之间,和毒蜂斗智斗勇,有时候不小心,被毒蜂蛰了,脖子僵硬了,整个头部都肿了,危险得很。
秋分一过,山菊花就开了。地畔边,山坡上,坡坡边边,沟沟坎坎,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这是山上最后一茬花,此花开过再无花。秋收开始了,父亲忙着扳包谷,挖花生,挖红薯,收豆子,蜜蜂在菊花丛中闹个不停,好好忙一阵就该歇息啦!
霜降,山上一片萧条,无边落木潇潇下的时刻,该到父亲收割蜂蜜的时候了。掀开蜂笼的盖子,蜂片做的满当当,蜂片里的蜜罐的满满的,父亲来割蜜,蜜蜂们护着不让割,父亲叨叨着,让开,让开,给你们留够吃的,用艾烟子轻轻一熏,蜜蜂就让开了。父亲用竹刀把蜂片铲下来,好沉,一片三四斤,有的一笼四五十斤蜜呢。留够蜜蜂过冬的,其余的就是父亲一年的收入呢。父亲的蜂蜜是纯正的,环保的,我们把父亲的蜜称为“百花蜜”,一年收一次,方圆百里有口皆碑,有时候不等收割就被订完了。
立冬,天冷了,父亲赶紧和了一堆黄泥巴,把他宝贝蜜蜂的蜂笼缝隙处糊起来,生怕冷风灌进去,把宝贝们冻着,阴处,上面还盖了厚厚的茅草,让蜂笼里暖和和。大雪封山的日子,蜜蜂们呆在笼里暖暖的,父亲烤着木炭火,冲一杯蜂蜜水,沁人心脾,甘甜可口。蜂蜜是百草药,能清嗓,润肺,给姑娘们养颜,特别是上火嗓子疼,呡一勺蜂蜜,很快就好了。家里来客人了,父亲总要给人冲一杯蜜,客人喝一口,笑了,直夸父亲的蜂蜜好喝,这时候,父亲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野花。
买蜜
文/ZOZAXION乘源
今天又到了发安全奖的日子。每月的这一天,便是余斌和他们班里三位牌友的“大喜之日”。四人聚在一块搓麻甩骰不玩个通宵、不脱脚(输光钱)不收场。这不,班里那三位牌友刚拿到安全奖,就冲余斌吆喝:“走,老地方!”
余斌今天没像往常那样爽快地抬脚就走,而是怏怏地说:“现在不行,我得去菜市场给娘老子买些蜂蜜!”
余斌的父亲已去世十几年,母亲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一年前瘫痪在床,余斌上无兄下无弟,母亲的吃喝拉撒全由妻子料理。只因妻子身孕已过八月有余,一个是瘫痪在床的老娘,一个是身怀六甲的孕妇,妻子已照料不了老娘,且又担心余斌料理两个人吃不消,便回娘家养胎待生去了。临走时再三叮嘱余斌:每月发安全奖时,记得到菜市场拐角处一位老娭毑那里买蜂蜜给娘吃。娘年老体弱,吃不下别的,就想每天喝点老家的那种土蜂蜜。余斌曾听妻子说起过,她每月到菜市场那位老娭毑那里买两斤蜂蜜给娘喝,娘说那蜜特像老家的土蜂蜜,味儿纯正。在妻子回娘家的两个月里,给余斌打来不下二十几个电话,次次都问余斌,给娘买了蜂蜜吗?可余斌嫌料理老娘的事太烦琐,每天心不甘情不愿地敷衍,一有空就往麻将馆钻,哪有心思顾及给娘买蜂蜜。因此,每次接到妻子的电话,他便“嗯,嗯”几句搪塞过去。根本不当一回事。昨晚,妻子又一次来电话,告诉了余斌一个喜讯:生了一个胖小子!尔后又说,过几天就回矿里,她到时会问娘每天喝了蜂蜜吗?余斌一听就紧张了,这才想到今天不能再往麻将馆钻,必须得去菜市场一趟。
来到菜市场,按妻子说的线路寻找那位老娭毑,穿来窜去,果然在一拐角的地摊旁,蹲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人,面前摆了一只陶缸,缸盖上歪歪斜斜写着“纯正蜂蜜”四个字。
余斌蹲下揭开缸盖,看上去这蜜确实色好质稠。再抬眼看老人,却见她默不做声,而且皱纹纵横的脸也绷得紧紧的,眼珠根本不瞧人,这哪像个卖蜜的。我输光了钱也不像她这副苦样!余斌心里想。
“这蜜怎么卖”?余斌的视线从那张老脸上移回到陶缸内。
“二十块钱一斤”!老人仍绷着脸,连眼皮都未抬。“能不能再少点”?
“货真价实,一分钱也不能少”!
余斌犹豫了一会,还是让老人把陶缸一起过秤,再将蜂蜜倒入他提来的塑料桶里,重新秤过空陶缸之后,蜂蜜的净重为四斤二两,余斌摸出兜里刚领的安全奖,从中抽出一张大百递给她。
老人盯着百元钞晃了晃头,从嘴里崩出一句:“找不散。”余斌将身上的零钱一古脑儿搜出,却只有三十二元。他把钱摊在老人面前说:“零钱只这么多。”
老人盯着余斌手上的钱看了好一会,口气冷冰冰的:“那就退出二斤六两蜜。”
余斌只好提起塑料桶将蜂蜜往陶缸内倒,并咕哝了一句:“算了,少买点,等娘老子吃完了再说。”
突然,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挡开余斌正倒蜜的桶,这才眨巴着老眼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买给你娘吃?”
余斌不知她是何用意,就随口说:“是啊,我父亲去世得早,娘老子把我拉扯大,吃了苦,如今年老多病,她就想吃点老家的土蜂蜜,所以今天才来……”
“算你有眼光啦,小伙子!”老人一改刚才紧绷的脸,喜笑眉开地打断余斌的话,弯腰颤巍巍地捧起陶缸,把他刚才倒进去的蜂蜜重新倒入塑料桶,只见她那双捧着陶缸的、绛黑色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就像粘在皮肤外面。余斌想:这双手真像娘老子那双手。
老人倒完最后一滴蜜,边收拾东西边对余斌叨咕着:“我这一缸蜜,总共卖了十来个人。有的说秤点尝尝味,有的讲买去送人,还有给宝贝儿孙补营养的,早先有一个大闺女,常来我这里买蜜给娘吃,后来挺个大肚子还来买,有近两个月不见她来了,怕是坐月子去了。今天,你是我碰到的第二个孝敬老娘的人,就凭这,只收你三十二块钱。”说完,老人昏花的眼里似乎噙有泪水,她从余斌手中接过那三十二元钱,一手提着空陶缸和杆秤,一手拄着根枣木杖,转身走了。
余斌发呆似地望着老人弓着腰,颤巍巍地走去的背影,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
养蜜蜂
文/宋扬
前些日子,朋友送来几罐“天然野花蜜”,上下翻转玻璃罐,除了一层浅浅的金黄在慢慢滑动,蜜的主体已经凝成猪油一样的固体。我知道,这是正宗的蜂蜜,不掺杂任何水分和人工熬制的糖浆。
我对蜂蜜的质量是有发言权的,因为我家曾养了好多年蜜蜂。蜜蜂从野生到被驯化为可家养的过程我无从考证,但养殖蜜蜂的过程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我家是村里第二户养殖蜜蜂的人家,养殖技术当然取道于第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算是半专业的,他家置办了养蜂的全套设备,从摇蜜机到防叮服到纱网、面罩、头盔到蜂桶、蜂巢等,无所不有。如果他家不是还兼种粮食,几乎就算完完全全的职业养蜂人。每当赶集,这家的女人便背了蜂蜜去集市卖。经不起我父亲的软磨硬泡,在得知我父亲只是养一点来自己尝鲜,并不对外销售蜂蜜的前提下,这户人家才分给我家一桶蜜蜂。
父亲把这一桶蜜蜂安顿在屋檐下。养蜜蜂也是需要付出的,冬天的蜜蜂无花可采,需要调兑白糖开水放凉了倒进蜂桶的水槽里维持它们的基本生存需要。农历新年刚过完没多久,坝上遍野的油菜花就冒了出来,蜜蜂总是比人先发现这一点。我家的蜜蜂也开始出动啦!我们候在蜂桶边,看一只一只辛勤的小家伙从蜂桶的开孔处进进出出。每一只蜜蜂的额前都粘了一点点嫩嫩的花粉。我们盯得仔细,想数清楚半天内一只蜜蜂要飞行多少趟,然而终是徒然,因为所有的蜜蜂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
3月到,我家要摇第一桶蜜了。那位养蜂大叔被父亲好烟请来,摇蜜机就摆在堂屋正中。我不怕被蜂蜇,凑近了看。只见那人穿戴好专业衣服和头盔,打开桶盖,小心拎起一叶蜂巢,吹散趴在表面的蜜蜂。原本薄薄的长方体蜂巢已经胖得凹凸不平,凸出来的便是蜜蜂把蜂蜡推出来堆积而成的新的蜂巢。崭新的蜂巢本是乳白色的,此时已经如金黄的琥珀。那人用长刀割去凸出来的蜂蜡,金黄的蜂蜜便流了出来。等到流动的蜂蜜断了线,那人把蜂巢塞到摇蜜机里,用力一摇转柄,居然又有蜂蜜轻轻流出。
连续采过几次蜜后,蜂巢已经十分脆弱,需要更换新的蜂巢。被换下的蜂巢于我们既是美食也是玩具。用空心的麦秸秆对准蜂巢一眼一眼地吸,滋溜溜地,甜在嘴里,乐到心里。
我们也捉蜜蜂,摘下两片树叶拿在手里,悄悄走近正在采蜜的蜜蜂,双手一拢,便连同菜花一起罩住了。把蜜蜂放进透明的玻璃瓶里听嗡嗡的声音,也能玩上几天。听说待在土墙里的一种野蜂会偷吃蜜蜂的蜂蜜,我们就用刷锅的竹签去掏。那蜂经不住折腾,急急地往外钻。有一次,邻居四哥掏了半天野蜂,以为野蜂死了,他就凑了耳朵贴在洞口听。意外发生,野蜂一下子爬进了他的耳朵眼,他慌忙用手去抠。完啦!野蜂钻进了他的耳朵……要不是幺奶奶用巧办法使得野蜂滑出耳朵,四哥的耳朵可能就保不住了。这件事让我知道了童年顽皮是有风险的,从此收敛了许多。
吃不完的蜂蜜用瓦罐或塑料壶装了搁床底下保存。冬天的蜂蜜完全凝固了,开口太小的塑料壶总让我手足无措。我把两根筷子用线接在一起伸进去胡搅一气,抽出来舔食一番,也算那段缺少零食的日子里的甜蜜回忆了。
我家蜜蜂最多的时候发展到3桶之多,蜂蜜从来没有卖过。每年有几十斤的产量。最亲的几家亲戚照例是要送一些的。有一天,隔壁村的一个和我家没有任何人情往来的女人找到母亲,说希望买一点蜂蜜给孩子食用。那个女人手里捏着两块钱。母亲爽快地打了一碗给她,死活没要那两块钱。母亲知道,她家是真的难。
后来,父亲外出务工,北上南下,那几桶蜜蜂便慢慢地越养越少了,直到完全消失。再后来父亲随我在城里定居,我们一家郊游或远足时偶尔见到四处游走的职业养蜂人,父亲总走过去攀谈几句,末了还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了我那3桶蜜蜂。”
新篁的蜂蜜
文/傅菲
中午吃过饭,朋友王晓峰说,带我去看老房子,十来栋,泥房子,朴素的黑瓦,很有意思。我看过很多老房子,对老房子没有盎然的兴趣。他又说,那里有原始的河道和油桐林,油画一样。从白果村的隘口而下,走了几分钟,车子停了下来。沿一条泥滑的步行道下坡,我看见了古树群,是枫树和樟树。枫树叶正在褪色,还没完全变红,黄褐的叶面像麻脸。樟树几乎遮住了半边山垄。几栋泥墙黑瓦的房子打盹似的隐在树林里。山垄里的一栋房子,院子前堆着油茶籽,一个50多岁的妇人围一条粗布围裙,坐在椅子上,用畚斗分拣油茶壳。我拐过一个三角形的菜地,到她院子里,两条狗狂吠不已。她的廊檐下,挂着六七个圆桶蜂箱,用棕布包着。我问妇人:“大姐,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妇人笑起来,说,来,来,乱了一些。我说,你有蜂蜜卖吗?她说,这个时候哪会有蜂蜜卖呢?今年阳光不是很足,蜂难采蜜,前两个月刮了十几斤蜜,刮下来被人等着要走了。我说,我去了很多户养蜂人家里,都没蜜,你这么多桶蜂蜜,还会留一些吧。妇人嘿嘿笑起来,说,有两斤给亲戚的,不卖了。我走进她的大厅,说,分一些给我,好东西大家吃。她又嘿嘿地笑。她脸有些圆,笑起来,像向日葵。这是一栋木质结构的瓦房,壁板是老杉木,油黄,大门、门槛、楼板,也都是木质的。妇人从厢房里,端出一个青瓷缸,给我看,说,你尝尝。我用勺子舀了半勺,进口有粗涩感,微苦甜腻。我说,好蜂蜜,难得的好蜂蜜。她把青瓷缸端进厅堂,迈出厢房门槛的那一瞬间,我已经确定它是好蜂蜜了——一股植物的青味很浓烈地散发出来。蜂蜜粘稠,勺子舀起来,透亮,拉丝,呈深棕色。
之前,在山黄和阳山,看见好几户人家,在廊檐下或在门前的树下,挂着圆桶或摆放木箱,用棕布封着箱口,养蜂。他们不是专职的养蜂人,养一两箱、三五箱,给自家和亲朋好友吃吃,和养鸡养鸭差不多。我问了好几户人,都没蜂蜜。我爱蜂蜜,甚于爱书籍。无论去多远的地方,只要是进山,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蜂蜜,只要能喝到土蜂蜜,再远的路,我也是愿意走的。乙末年初秋,去恩施州咸丰县,我和徐鋆去了很偏远的黄金洞乡,我买了小板栗、笋干、核桃,街上有快递代办点,快递回来。快递员是一个30来岁的女人,瘦瘦的脸,穿一件浅红的运动服。我问她,街上有土蜂蜜吗?她说,街上没有,深山里有一个瘸子,养了十几箱,半个月赶集一次,带来卖。我说,你打电话问问,我在这里等他。她哈哈哈,取笑我说,瘸子走到这里起码三个小时。我说,四个小时我也等。她说,人家还不一定有呢,山里都霜冻了,采不了蜜,等冬蜜刮出来才有。我留下快递员电话,说,你问问养蜂人,要留蜜给我,一定要不掺糖的土蜂蜜。回到家里,我给快递员电话,问,有没有冬蜜呀。她咯咯咯地笑,说,你神算了,昨天我把蜂蜜要来了,要100元钱一斤呢。隔了四天,就收到黄金洞的蜂蜜了。我把小孩叫到桌前,说,拿勺子来,我们一人吃一勺。蜂蜜和猪油冻起来相似,浅白色,板结。小孩吃了一口,叫起来,说,太甜了,从没吃过这么甜的蜂蜜。我托着蜂蜜罐,像托着一座深山。
吃过很多种蜂蜜。野黄蜂、沙蜂、黑蜂、土蜂,它们各自酿的蜜味道都不一样。我们常见的蜂蜜,是益蜂酿的蜜,根据各季的花不同,酿的蜜也不一样,有槐花蜜、紫荆花蜜、荞麦花蜜、油菜花蜜、桂花蜜,大部分是混合花蜜。在读初中时,我在想,如果升不了学,去做一个养蜂人。拉着笨拙的黑黑的蜂箱,追寻着阳光和花朵,沿着季节的七彩飘带,在大地的深处漫游。在大地之上,他仿佛是一个寂寞的土司,油毛毡棚是他的宫殿,一个个蜂箱是他的城池。他是见过彩虹最多次数的人。他又是一个博物学家,在峡谷、在河滩、在平坦的原野,戴一顶斗笠,脸上蒙着纱巾,辨识每一种开花的植物。他是知晓大地和节气秘密的人。他把花朵的精华带给每一个人。他把每一个异乡当作自己的故乡去热爱。养蜂的人,是一个心中没有仇恨的人。
下了坡,我问王晓峰:“这个小村,叫什么?”他说,叫乌石头,村里的每一个石头都是乌黑的。乌石头村各家各户都挂着圆桶蜂箱。这是我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曾见过的。他们不是游牧的放蜂人。他们在家门口,守着日升日落,守着月圆月缺,守着新篁河两岸的四季。新篁河也带走他们的四季。王晓峰说,在平港,还有一户人家,依田埂搭茅棚,挂了十几只蜂箱,给野蜂安家呢。我又急不可耐地去看。
蜂是昆虫,以植物的花粉和花蜜为食。它对生存的自然条件比较挑剔,对农药和杀虫剂很敏感。新篁是它的天堂,崇山峻岭,草木茂盛,野花繁多。我提着蜂蜜走在河边,觉得这个乌石头村是伊甸园。飘下来的天色,看起来仿佛撒落的灰烬。被细雨洗过的树林,格外清新,明净,比其他季节显得更疏朗,村子更有了朴素的庄严和神秘。
蜜
文/赵丹青
五月,新酿出的蜜到了采收的时节,蜂房四周弥漫着阵阵甜香。菜花蜜甘浓,槐花蜜清香,百花蜜醇厚,尤是新蜜,更是醉人心脾,那股子甜香是世上最顶尖的调香师也做不出来的。
我自幼爱食甜,源于老家屋檐下有几座被母亲精心打理的蜂房。打我记事开始,早餐总是一碗蜂蜜蒸蛋。蜂蜜不适合高温,母亲就将鸡蛋蒸好之后,放至温热,再淋上蜂蜜。于是,鸡蛋的香味混合着蜂蜜的甘甜,成为我童年最难以忘记的爱的味道。
在同一个蜂巢里,还有一种叫做蜂王浆的东西,据说人服用之后大有裨益。而我对它不甚喜欢,因为蜂王浆味酸、涩、咸、辣,比不得蜂蜜的甜。因此,在幼年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种食物极为嫌恶,而母亲的各种威逼利诱更让我对它生发出强烈的排斥感。
记得有一次,母亲从瓦罐里取出一大勺蜂王浆,硬逼着我吞下去。我在屋子里四处逃窜,依然没能逃脱“魔爪”,在我的哭闹声中,母亲将这些被称作“药”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待母亲走后,我哭着抱起瓦罐向墙上狠狠砸去,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瓦罐碎了一地,那些岩浆般的液体顿时裹挟着厚厚的尘土流淌下来。面对满地狼藉,我如同一个得胜的将军,心里充满了复仇过后的畅快。
后来怎样,我已不大记得,只是这样的“战争”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从外地求学归来,在屋后看见一位搬运蜂箱的老人。经过攀谈得知,老人已年过花甲,常年撵着季节南下北上,专事养蜂长达四十多年。从他的介绍中,孤陋寡闻的我才知道,蜂王浆是工蜂专为蜂王酿制的,是蜂王一生的食物,虽然味道不佳,却极富养分、最是珍贵。
于是,多年来未曾在意的一幕记忆陡然映入我的脑海。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是有着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将蜂群对一个“王”的倾情付出以及一位母亲对女儿深深的爱摔得粉碎!想着想着,我的心也随着那只破碎的瓦罐一起,沉沉地坠了下去。
其实,我曾数次开口,想要与母亲谈及此事,可在她的记忆里,早已将我的顽劣抹去。我试图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在母亲面前,我故作姿态将一大勺蜂蜜塞进自己嘴里,可是,她已完全无视我的拙劣演技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成人,我逐渐掌握了选择的权利,母亲也退化了威逼的能力,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博弈中,我成了最后的赢家。
可我分明是输了。
及至年岁渐长,我才越发觉得,那些曾经嫌恶的味道,其实与生活一直有着某种莫名的契合,也终将与我相互接纳。
想来,甘甜的是蜜,酸、涩、咸、辣的也是蜜。人生百味,总要一一尝过才算圆满。
追赶花期的人
文/李美玲
五一回商南,孩子闹的不坐车了,无奈我们停下带孩子在路边玩。在312国道边上一片空旷的地方,一排排蜂箱一字排开,蜜蜂密密麻麻地飞舞、忙忙碌碌,爬进爬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带着草帽,挂着面纱,两只手裸着在整理蜂箱。旁边是一个简单的帐篷,帐篷里是用塑料桶支撑、木板简单铺成的床铺,床里面堆着一些包袱、衣物等,帐篷里还支了一个煤气灶,盆子,水壶等生活用品,地上随意滚落着几个卷心菜。远远能闻见掺杂着蜂蜜的香甜,还有某种腥味的浓浓气味。一位中年妇女在帐篷外清理一个空着的蜂箱,用铲子使劲地铲里面已经干了的蜂窝。孩子看着飞舞的蜜蜂不敢走近,又好奇的不肯离开,于是我和妇人用拗口的普通话攀谈起来。
原来这对夫妻是河南商丘人,她把这种生活方式叫赶蜂,他们赶蜂已经有7个年头了。他们三个月前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有30多个蜂箱,现在只有25个了,每个蜂箱大约有5万只蜜蜂。这一千多万只蜜蜂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在老家他们有三个孩子,大孩子是个男孩,在上海上大学了,两个小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孩,今年初一,由老人们管着,说起孩子,妇人的脸上的笑容满满的。说起赶蜂的生活,却是异常艰辛的。这几年都是同一个路线,他原来跑的路线是春季从湖南出发,经河南河北,过陕西甘肃,赴内蒙草原,折转至广东海南。每年的春末夏初期间他们都会经过这里,做短暂的停留。先是河南陕西交界的油菜花,接着是这里漫山遍野的槐树花。先雇卡车把蜂箱运过来,选好地点后,打开蜂箱放蜂,每当这个时刻,蜂拥而出的蜜蜂犹如千军万马奔向漫山遍野。妇人告诉我,这个场面非常壮观,而他们的心情也很激动,满怀期望的等着采蜜的蜜蜂归来,酿造出好的蜂蜜。
放蜂看似简单,却是一件苦活儿。就拿蜂群转场来说,得提前半个月做准备,勘察放蜂线路,了解那里的水源、地形和气候状况,植物的种类、面积和蜜源,植物的开花期等。虽然长年在外面过着艰苦的漂泊生活,但是挣的钱并不多。每日他们都要巡视蜂场,保护蜂王,保护蜜蜂,防止大黄蜂等动物的侵略,还有防止自然分蜂,蜂队跑到别人家去了。并到山上观察各种花开的情况,分析采蜜量。当一个地方的花季结束,他们就要再雇佣卡车拔营起寨,奔赴下一个地域。内蒙的向日葵花,山东的枣花,江苏的油菜花、广东的荔枝花……一年到头,马不停蹄的奔波,辗转在各个田间地头。
妇人蛮有耐心的和我唠叨着,男人也歇下了手中的活,过来和我们说话,其实他们是孤独的,渴望与人交流,让人了解他们的生活。男人告诉我们,他们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最严重的一次在内蒙的一个地方,遭受了抢劫,一群年轻人抢了他们的钱、衣物、食物和好几桶的蜂蜜。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接着气温突然下降,还下起了大雨,他们的蜂箱被大雨浇透,淹死了很多蜜蜂,蜂队也冲散了,后来被经过的牧民发现,才得以脱险,救助了衣服食物和少许路费,用马车拉着剩余的几箱蜜蜂,一路乞讨回到家里,那一年在外的十个多月里算是一无所获,还赔了几十箱的蜜蜂。男人说起这些的时候满眼的痛楚,“还好,还是好人多。”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好奇地问他:“你每天都在摆弄这些蜜蜂,不怕被蛰着吗?”他告诉我,蜜蜂是最勤劳的动物,一长成就在不停地采蜜,酿蜜,一生都在劳作。蜜蜂也是非常友善的动物,不侵犯它们,它们是绝对不会侵犯你的,一旦蛰了人,它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小小的蜜蜂,让不由得人心生敬畏。
随后,我们买了两瓶刚刚流出来的原浆蜂蜜,色泽鲜亮,散发着槐花的清香。他们即将启程赶往下一个花期,祝福他们幸福安康,生活会像蜂蜜一样甜美。
赶蜂人的生活漂泊、艰苦,小小的帐篷是它们流动的家。但他们每天与造物中最可爱的生灵在一起,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一生居住在花丛中,把自然瑰美的精华,源源输送给人间。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他们最大的快乐。一年四季,花开到哪里,哪里就是赶蜂人和蜜蜂的“战场”,根据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花期,他们或携妻带儿、或三五搭档转战南北、风餐露宿,不停的追赶着花期。
魂石
文/陈敏
在我们村子,人们普遍相信,人有七魂六魄。
小时,常常跟外婆去河里洗衣服,外婆洗大衣服,那些袜子、裹兜、手帕之类的小物件便让我来洗。而我总是未能完整地洗完一件东西。我的小伙伴们总在一旁鼓动我去远一点的深潭摸鱼抓螃蟹。
有一次,我和蓝贞、田小毛上了独木桥。田小毛说,底下水浑,别往下瞅,一瞅就掉下去了。她不提醒倒也罢了,一提醒,我就禁不住地往下瞅,顿时头一轻,“嗡”的一下,一头栽进了河心。好在是枯水季,河水不深。被人搭救上岸,头便昏昏沉沉,回家后愣愣地坐着,一坐就是半天,跟木头人似的。外婆说这娃肯定把魂吓丢了。外婆就拽着我,将我拉到河对岸的董仙婆家,让董仙婆给我收魂。
董仙婆大约90多岁了,她丈夫死得早,八个孩子已经老死了五个,最小的女儿也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而她还依然活得很刚强。她独自一人过活,住在一间茅草屋里。茅草屋内很黑,阴森又潮湿,散发着一股霉腥味。
董仙婆将几根筷子交叉着绑在一条长线上,将我按上一块木板,背朝上,“丁邦丁邦”地敲打、嘴里咕哩咕嘟地念叨,之后,神秘地对外婆说,这娃七个魂,把三个吓丢了。外婆吓得脸色大变,问丢哪里了?董仙婆说,一个丢到高坝店,一个丢到丰阳塔下,还有一个丢到水里了。
外婆惊恐不已,乞求道:“那就请婆婆给我娃把魂收回来吧!”
董婆婆又将我按到木板上,翻来覆去地收:用针挑我肩背上贴身的衣服,在我肚皮上泼了凉水后,开始用一个木碗在上面推磨一样的推来磨去。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的时候,她才终于停下了手。
董仙婆最后给外婆说:“好了,那两个魂已经收回来了,还有一个,走,到水里把最后一个魂给娃捞出来。”我赶快在前面带路。她们俩都是小脚,没我走得快。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我落水丢魂的地方。
董仙婆确定了准确位置后,开始在水里捞,跟捞鱼似的,她捞出了一个石头,一个白色的石头,圆溜溜的,像小孩儿的头颅。董仙婆朝我喊:“娃,快把魂接住,抓牢!”我说:“这是石头,不是魂。”董仙婆说:“接着石头,就把魂接回来了,快接住。”
我将那个白白的,圆滚滚的石头接过来,抱回家中。
外婆把那颗石头压在我的枕头下。她坚信,我的魂被收回来了。
那颗石头让我心里踏实,不久就有了活力,双目也炯炯有神了。
其实,我有神的眼光来自于我对一罐蜂蜜的向往。事实上,当董仙婆在忙于给我收魂时,我的眼睛已被她柜台上的一罐蜂蜜吸引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谁的眼睛会放过一罐蜂蜜呢?
我给蓝祯说董仙婆家里藏着一罐蜂蜜。蓝祯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圆突突的,说,你咋不早说呢?很快,田小毛,也闻讯赶来了。好几双眼睛全都变成了望远镜,时刻盯着董仙婆的动静,只要她一出门,我们就立即行动,去她家偷吃蜂蜜。
董仙婆是我们村子里最神秘的的人物,她耳背,腿有点瘸,独居一个小院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但总有人上门求她治病,因此,她家常常有好吃的,比如蜂蜜,那是我们最惦记的东西。
董仙婆的院门在我们长久的期盼中终于上了锁,是田小毛首先发现的,她说我们得赶紧行动,翻进去先把蜂蜜吃了再说,免得再晚,她回来了,明日一大早告到学校,那我们可就惨了。我说,你少废话,赶快行动呀。
董仙婆的院墙不高,一翻就翻进去了。她的门虚掩着,一推就溜了进去。屋子里阴暗少光,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烟灰味。我们四处翻箱倒柜,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罐我看见的蜂蜜。蓝祯说,蜂蜜一定被董仙婆念了咒,田小毛说,不要紧,再找找,到炕洞里找。
一个沉闷的声音突然从暗处传出,是从土炕那头传来的,像是有人在挪动板凳。董仙婆不是走了吗,怎么会有人?空气中瞬间弥漫了一股诡异的气氛,我们个个吓得眼睛瞪成了鳖蛋。我拼住呼吸,探听声音来自的方向,突然,一阵雄壮有力的“咯咯”声突然从黑暗处蹿了出来,我们三个同时本能地发出一阵惊叫,即刻看见一只大公鸡毛发耸立,哽哽叫着,朝我们扑了过来,我们三个抱着头,准备往外逃。
不就是一只公鸡吗,有什么可怕的。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恐惧。因为我们都听说过,董仙婆家的公鸡是被她念过咒的,只要啄谁一口,谁就活不成。
我是万不想被公鸡啄的,便第一个冲了出去,谁知竟一头撞进董仙婆的怀里。董仙婆就站在我面前。
“哎哟,娃,我没把你的魂吓丢吧?”我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倒没吓掉我的魂,却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羞耻。
我扭头跑开。身后传来田小毛、蓝祯急促的脚步声。
我从此再也没见过董仙婆,也不敢见她,确切地说是没脸见她。我时常远远地望她,望着她的小脚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过去。
我一年一年长大,外婆也不再求她给我收魂了。我偶尔拿起那块石头想心思。
再后来,步入社会,走在熙熙的人群中,心,荒凉得如同戈壁。一次次迷失,一次次受挫,我感到我是丢了魂了。于是,择一假日,赶回曾经住过的那间老屋。
外婆已不在人世,董仙婆早亦不在,只有那块象征着我魂魄的石头还安静地躺在窗台上的一个角落里。蒙尘的白石早已辨认不出颜色,可我的心却猛然颤动了一下。
这是我的魂呀!我抱着它,顿觉丢失了的魂突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