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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院子的散文

2023/02/10经典文章

关于院子的散文(精选12篇)

坐看云起

文/杨福成

看到老同学将刻的一枚闲章“坐看云起时”发到微信圈里,不仅就扭头看了一下窗外的云。

这时候的云很低,灰蒙蒙地扣在山的顶端,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我家后面的山小,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云若是挂在泰山上,那就壮观了。

前两天我刚爬了泰山,泰山的云海是一大奇观,二十多年前我就见过。

那时我才上高中,也是第一次登泰山,和同学们坐在日观峰的旁边,看云像小狗小猫一样在院子里嬉戏。

对,云海就像我家的院子,有的云长成了院前杨柳的样子,有的云长成了院子里歪脖老枣树的样子。

时光如白驹过隙,现在再登泰山,又来到日观峰旁,只感觉是云在脚下走,人在空中飘,那俏皮的小狗小猫和歪脖子老枣树再也寻不见了。

云海还是那个云海吗?我还是那个我吗?

似乎一切都没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在下山去坐索道的路上,看到一位妇女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听人说,是她和家人一块来爬山,刚到山顶,丈夫就突发疾病离她而去。

悲哉!

人的一生,注定要经历很多,有开心的笑声,有委屈的泪水,有成功的喜悦,有失败的伤痛,还有像云一样无迹地散去。

在索道站前,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终于可以下山了。

云一直还是环绕在身边,索道一颤一颤地往下冲,一朵朵的云吓跑了,又立马聚拢来,就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地尾随着我。

下得山来,我忽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云,坐在天外村的石阶上,看山上的伙伴、空中的伙伴无所欲无所望地飘来飘去。

“山上一片云,无脚亦无根。随风四处飘,烦恼不挂身。”像云和云一样没有争闹的世界,实在是令人神往!

故乡的记忆

文/曲水荷香

说起故乡,真的不知祖根在哪里?小时候听奶奶说过老家好像是山东的什么地方,但已无从查找,而父母又是生活在城市里,当然我也是,就只能把奶奶家住的乡下当做故乡吧。因为那里有家族几代的祖坟,母亲也安静的在那里长眠。

七八岁的时候,是随父母回老家的,在这之前,我便没有什么记忆了。老家离我现在住的城市不是很远,开车大约半小时。那时是没有车的,多数时候是父亲骑自行车带着哥哥姐姐还有我,如果随母亲回去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平时上学还好,放假了,父母都要上班,就由母亲把我们姐弟三人送回老家,让奶奶照看。虽然十几里的路,但走起来却很累很辛苦的。路一直绕着山行,弯弯曲曲的,还要过一条河,一条很宽的河。夏季雨水多,河水经常暴涨,没有石桥,更没有现代的钢筋水泥桥。连接两岸的只有一座钢绳木板桥,很长很长,走在上面脚下的河水在摇晃,身体就更摇晃了。开始时吓的不敢走,走的次数多了,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也很好玩。

过了桥是很长的一段沙土地,夏日被太阳烤的炙热炙热的,非常烫脚,原本沙土地是很难走的,可是脚下热烫的沙子会让你不停地抬左脚再抬右脚,以此来缓解脚下的热度,仿佛像热锅上的蚂蚁,蹦来蹦去,这也正好加快了行走的脚步。

孩童不知累,说笑声中就到村子了。村口有几颗很粗很老的酸梨树,高大的树像迎客一般伫立在村口,迎接着来往的行人和记录着村落的变迁。每到开花季节,远远地就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如云之低飘,如雾之缭绕,一团团浓的化不开。走近时那一簇簇雪一样的花朵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配着树下垄沟的觅觅流水,让你感到一种清馨洁净瞬间流入心底,润酥了身上的每一个细泡,由内而外的清爽,如果再跳入水中嬉戏一会,顿觉疲劳与尘土全无。乡下的故乡真美!故乡的村口更美!

走进院子,迎面三间草房,西面有两间厢房,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放杂物的仓库吧,东面搭了一排很矮的小房子,养了好多兔子。院子很大,中间有一口井,井水甘甜甘甜的,它不光是生活用水,也用来浇灌院子里种的菜地。在房子和井的中间有一颗高大的杏树,不知有多少年了,它的枝干以延伸到房子上面了。每到杏子成熟季节,站在屋里的炕上,推开窗,伸手便可摘到。因是老树接的果子,它的颜色红里透着黄,黄中飘着红,在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即诱人又好吃,甜甜的略带点酸,酸中又透着甜。多少年来每每想起,咂咂嘴,似乎还酸酸甜甜的,回味无穷……

故乡就是家,家就是幸福。不被长大后的欲望受苦,也不会被诱惑迷失,就这样简单快乐着----童年的记忆!

老屋·野橘

文/琴声何来

村东,朝东那两间半瓦房,大大的院子,小池塘,野橘树……关于老屋的记忆,是伴随年少的时光永不会褪色的记忆。

读家谱知道,我们家这老屋,为曾祖父所置办。曾祖父的父亲,青年时只身一人流落村里,做财主家佃户。后财主及村人见他老实肯做,准许他在村庄角落建两间茅屋以立脚。从此,由沈、陈两姓组成的大村落里,多了一户张姓人家。他中年才成家,仅养育我曾祖父一个孩子。可喜的是,曾祖父既诚实又能干,会管账,又与财主儿子一起玩大,成为他们家信得过的人,因此渐渐有了一点积蓄。在财主家支持下,从财主本家的一个孤老手里,买下了朝东的五间瓦房,算是结束了从前的茅屋生涯。到我父亲的时候,二伯家人口多,住着三间,父亲分得一间半,后来攒钱买下半间。又在南墙外盖了半间。北房前半间住父母,后半间住我们姐弟三个,南房大半是堂屋,堂后放杂物。后盖的半间是厨房,与堂后相连。

如此说来,这老屋也有不止两百年的历史了!极普通的砖木结构,泥土地面,看似单薄,却很结实,我一直没有房屋翻修的记忆。

老屋居村东,地势较高,屋前有大院子。院前大片农田,散落着几个小村庄,依稀望见北面一条通向镇里的大路。田间通常种夏秋两季稻,还有冬春的麦子和油菜。一年四季,村外就是巨大的画板:春夏黄绿,秋天金色,只有冬天稍显空落,只有伶仃的绿色。

但我最喜爱的还是我家的院子。

院子与农田之间,有一口小小的池塘。野橘树就在它的边上。塘边砌了五六级台阶,加上大树的遮掩,池水终年暗绿,似乎深不可测,颇带点神秘。我的堂哥们当然胆大得很,记得有一次,池水被他们抽干,抓了些不大不小的鱼,再往淤泥里抠,泥鳅呀,黄鳝呀,还不少。

村里种树的人家不多,种果树的更少,院子常被用作晒场,往往院子边上筑起篱笆,里面种些蔬菜。我们两家相连的院子里却种着几棵大树。二伯家院子最北边种了桃树、枣树,我们南边种的就是长在池边的野橘树。据家谱记载,这棵树是曾祖父在买下瓦屋后亲手所种,老人家是希望我们张家像橘树一样,此后能人丁兴旺。当年曾祖父从哪里采来的一棵小小的野橘树,到我小的时候,已经一百多岁了,真的见证了我们家族的发展壮大。橘树长得不高,却粗大壮实,主干在不到半米处分叉,盘旋而上时又分出很多枝干,像一把稳稳当当深插地面的巨扇,终年浓绿茂密,成了孩子们爬上爬下玩耍的乐园。

春天,北院桃花盛开,煞是美丽。到了春末夏初,橘树的枝叶间爆出繁星般的小花蕾,渐渐有香气弥漫开来。不久,繁花竞放,树下每天落花雨,轻柔无声,洁白一地。香气越来越浓,不用着意去嗅,自然地沁入心脾。我喜欢橘花,她开得热烈繁盛、香得温柔清新,还有这似藏还露的娇羞。据说它的花语是“新娘的喜悦”,真是再贴切不过。

小橘子结得密密麻麻,长到豌豆大小时,又纷纷落下。父亲说,橘子晒干可以卖给中药房,于是我们做父亲的小帮手,每天捡、切、晒、收,会忙一阵子。父亲是村外小学的老师,中午回家吃饭,放学也比较早,而母亲去很远的乡办厂上班,没有这个闲功夫。

终于橘子要采摘啦,堂屋里放了一筐又一筐。陆续有远近的孩子来买,两分钱一个。为什么这么便宜?因为它酸啊,酸得简直无法沾口。买去基本上只能玩玩,孩子们可以吃可以玩的东西太少了,哪怕是不能吃的野橘子,拥有一个也是聊胜于无的。尽管酸得要命,我却每年都要尝一下,好像总怀着希望,能吃到一只不那么酸的橘子。挑一只果皮泛黄的,剥开来,清香扑鼻呀,手被沾得油油的,那淡红饱满的果瓣深深诱惑着一个馋嘴的孩子。小心地咂一口,哎呀妈呀,酸汁一沾舌头,便浑身一个激灵,五官缩成了一团。世上还有比这更酸的东西吗?看着手里的橘子,吃也不是,扔也不是,真是无可奈何。唉,只能挑几个连枝成串的,放在枕边、柜上,挂在帐钩上,观其形闻其香,聊解馋意。

橘树开花结果的日子里,我喜欢坐在树下看书写字。我对父亲给的笔记本很是喜欢,就想在上面写干干净净的字。于是,我让父亲在树下放一张小桌子,伴着花香和果香,坐在那里安安静静抄课文。到后来,我就看更多的课外书,并且抄书成癖。

夏夜院子里乘凉也是很惬意的事儿。大人们闲话家常,小孩子躺在凉席上玩闹。有时大人聊性足,玩累的我们也安静下来,闻着晚风里的阵阵橘香,听着蛙声和喁喁的说话声,沉沉入睡。母亲爱听越剧,有时我和妹妹一人扮英台,一人扮梁兄,来个《十八相送》,母亲听得入迷,夸我们唱得入味。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在廊下的昏暗灯光里,躺在凉榻上,眯着眼听戏或自己轻声的哼,脸上柔柔的,那清秀的面貌,真美。

对这棵树,全家可谓充满了感恩。不消说它的终年浓绿、花果飘香,还有这贫瘠日子里的一点金钱上的贡献呢。我们长大以后,平房要改建成两层楼房,需要改变朝向,这棵树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一棵树可以见证一段家族史,可以给日子增添色彩,让家的记忆里充满温暖与馨香。

遗憾的是,这五间老屋也有硝烟弥漫的时候。最大的纠纷发生在分家产的时候。其实也就是一点家用工具和生产工具。记得白天时,院子里放了一堆堆的东西,晚上,我从村外玩够了回家,见院子里围了很多人,我母亲在自己堂屋里呼天抢地的哭,把我吓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后两家关系时好时坏。到我们造楼房时,关系又一次恶化,终于断绝了来往。祖辈有灵,该是多么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啊。当然我们堂兄妹之间基本还是能友好相处的,大堂哥至今还跟我父母有频繁走动。

这些年,城镇规模不断扩大,我们的老屋,包括整个村子及附近几个村子,也被整体改造了。如今,这里有林立的居民小区,宽敞的道路,又陆续建成了健民中心、湿地公园、超市、学校、医院等,可谓漂亮而繁华。再也找不到村庄、老屋的一点痕迹,它们连同以往的岁月,永远的留存在了我们的记忆里。而随着居住环境改变的,还有人们的思想观念、生活和生产方式等等。时代总是在变革中前进。

每次去父母所住的小区,看到大门口刻写着“让生活更美好”几个红红的字,便会从心里漾出一道暖意,这不是普天下亘古以来永恒不变的愿望么!它在今天,正越来越成为现实。

一个村庄的地名志

文/彭家河

乡下的草木、河池、山石田土,甚至某段典故或者逸事都是乡村的坐标。这些乡村坐标,如同一个个村落密码,在本村流行通用,跨过一个河沟或者翻过一座山垭,如果不给解码,任何人都不会明白那些清清楚楚的地名到底指向何处。

每一个村落都有自己五花八门的命名地,这些名字就是村里每个成员使用的独特暗语,掌握这些暗语,才能在村里正常生活,也能在天南海北迅速区分自己的族人。网络非常神奇,一个一个都藏在屏幕背后,甚至看不见人,听不到声音,只要打上几个字,对上几句只有本村人才知道的暗语,就能一下子摸清对方的底细。当然,要回答这些暗语,不在村里生活个八九年,三五句就会露出破绽。例如,在乡下,大家对米和公里这些单位没有多少直观印象,在表述的时候,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那棵树有多粗?有队里安高压线时砍的那棵柏树两个那么粗。那路有多远呢?有从宋家嘴到上河头那么远。这一问一答,双方都心知肚明,同村的人也都明白,但是,外村的还有谁懂呢?

如今,乡村这些亲切的地名,则似一张张久炼的祖传膏药,牢牢地贴在游子们的心坎上,在每一个特殊的日子,缓减着一个个离乡族人怀乡的隐痛。

彭家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50余户同族人聚居的小村落。当然,最初的时候,肯定只有一家彭姓的从湖广一站一站赶过来,最后在这个小山坡落户。我想,这个时间应该在二三百年前,是清朝乾隆嘉庆年间的事。

川北多山,连绵起伏,纵横交错,如同倒下的残碎大树,树干是秦岭、大巴山这些大阻天堑,那些四处延伸的枝丫则是一个个有名或者无名的余脉。我们那些山是剑门山的余脉,剑门山脉有一处垭口叫剑门关。那个不知名的彭姓祖先选中了二帽岭山下的南坡,修房立屋,繁衍生息。二帽岭这山的得名也是因为在一面大山上又突兀地隆起了个小山顶,像古代状元戴的官帽。我相信,那位祖先选中这面山落户,应该与这座山形有关。后来不少阴阳先生时常说,这块地方背北向南,靠山是官帽,前山是笔架,是个好地穴,出人才。倒也是,山南和山北的村落里读书人不少,还走出过几个县令级别的官员,这在穷乡僻壤是了不得的事情。

二帽岭四面散落着不少村落,这些村落所在地之前都没有名字,哪家住下了,就按哪家的姓氏取名,彭家、李家湾、罗家河、袁家岩。这几个村落就把这座山的四面围完了,也就给这面山的每一片地域取了名。从此,这座无名的荒山开始美名远扬。

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我都看到有桌面粗的大柏树,树围有两三米,用“树围测龄法”来估算,这些大柏树生长年份在250年至300年间,倒推过去,栽下这些柏树的,就是乾隆嘉庆年间从湖北麻城迁徙过来的祖辈。这些远离家乡的湖北人,在修房立屋的同时,也栽下一棵棵柏树,殊不知,几百年后,这些树木居然成为寻根问祖的最好依据。这些迁居者在川北深山中拓荒生存,等家业兴旺之后,就修墓立碑,记载家族的来龙去脉,远远的怀念着自己的故乡。

二帽岭、九龙山从仙人岭分支出来,中间还伸出了一个个没有命名的山包,形成两个大山坳和许多小湾。这些小山湾里,要么聚居着各姓的族人。九龙山下的叫蒲家湾,老鹰嘴下的叫李家湾,远远的与彭家南北相对。在这个山坳的东面,则是深深的峡谷彭家河。彭家河早年是一条蜿蜒粗糙的小河,涨水则漫田淹地,枯水则乱石暴露,成为光屁股孩子摸鱼捉虾的场所。河边陡峭悬岩上下的蛇形小路,如同一根曲折的脐带,暗示着生命的走向。如今,水面抬升,变得波澜壮阔,这条小河沟已经深埋在百米之下,当年的小路则隐身底层,成为著名风景区升钟湖的一段河床。关于这条小路,我相信,只会有越来越少的人知道它的容貌,直到有一天,它将永远成为一个谜。水,仿佛是另一种时间,把水下的一切变成历史。

老院子、染房头是两座有名的四合院。老院子在上面岩,染房头在下面岩。半坡中间一条大道,把一个村落分成了两半,在成立农业社的时候,以大路为界,把这个村落分成了两个社。虽然是一个大家族,这一分,田地庄稼保管室也就划分开了,随着上下两个社分田分地和分财产的不均,多多少少引起了一些纠纷,上下两个社族人之间的情分就有了些隔膜。

上岩面最大的院子是老院子,老院子里有我的姑姑,经常上去。虽然同在一个村落,从下面岩到上面岩,还是感觉有些生分。在我能记事起,老院子就已经缺了一角,四合院只有三面。四合院里住的都是一个祖辈养育的几个亲儿子,儿子成家后,就分灶独立。祖辈有多少间房,有多少台柜子,多少田地,就按儿子的多少平均分成几份,成家一个,就分出去一份。没有结婚的,就跟父母一起生活,到了成家后,一年半载,就要分开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往往兄弟多的,媳妇间往往就会因此结下宿怨,老大分得少,老幺占得多,大媳妇占强,二媳妇心精……这些分分毫毫的小事,就会让兄弟姐妹间产生矛盾,结果亲兄弟之间的怨怼胜过外人。分家过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各家各户又生儿育女,老房子不够用了,于是都纷纷拆旧屋建新房,曾经完完整整的四合院如同当年整整齐齐的一口牙,一个一个的掉落,最后,只余下两条光秃秃的牙床。在四合院还没有拆完的时候,祖辈们就一个一个的去世了,当年的雕花门窗、朱漆挑梁、桐油板壁全都拆得七零八落,有用的就用刨子一推,把上面的尘土污垢一除,或者重新刷一层漆,又是崭新的木料了,安放在新的房屋上。如果用不上的,就直接扔进火堆,化为灰烬。老院子还有一排房屋没有拆,虽然有粗大的柱子和抬梁,但是木楼低矮,后辈们进去都要撞头,所以只能堆放杂物了。

染房头的居民中,我记得的都是光字辈的长辈了,之前的登字辈、永字辈的,在我没有出生前就去世了。光字辈的我要叫祖父,之中出过两个先生。先生就是老师,是民国时期剑阁师范的毕业生。国字辈与宗字辈是一个辈分,这个院子里又出了两个先生。这个院子叫染房头,却走出一个又一个教书先生,看来起初以经商为业的人家已经转向了耕读。儿孙们勤奋苦读,纷纷外出求学,结果也一个个远走他乡,离开了故园。

还能叫得出名字的院落,除了新房子就是保管室了。保管室,是一个应运而生的事物。保管室修在下面岩一个大平坝里,有二十多间,室内抬空,无一根柱子,西面有一个木楼,楼上的板壁可以拆卸。室外的大坝子里还铺上了大小一样的光滑石板,是全社的晒场。在农业社的时候,全社的粮食都堆在保管室里,全社的男男女女集中在一起拨苞谷、晒谷子,那场面真是壮观。

包产到户以后,保管室日渐空落,只有在春节或者空闲时,又会热闹非凡。春节初几头,村里组织看大戏,就在保管室演出。舞台布置在那个木楼上,把板壁一拆,观众就在晒坝里摆一排排长板凳看戏。雪亮的煤气灯光把舞台照得透亮,周围几个村的群众都赶过来,把保管室挤得满满的。每到这个时候,晒坝里卖甘蔗、橘子、小吃、玩具的小贩也过来了,这便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日子。那些穿得花花绿绿,唱得咿咿呀呀的川戏小孩子不感兴趣,都跑出来在晒坝外的小摊前打转转。剧团的演员分派到各家各户,与社员们一起吃住。各家各户都把这些演员当稀客一样款待,在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这些演员与平常人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在舞台上,他们要么威风凛凛,要么美若天仙。大戏一般是唱五天七天,每天保管室都是人山人海,各家各户都有远近的亲戚过来,还有不少是带着介绍对象的重任来的。这家带个姑娘,那家带个小伙,远远的打个照面,然后背地里谈谈印象,于是就开始了来来往往的媒妁之言。

随着两个大院子人丁兴旺,在我小学还没有念完的时候,这两个院子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如同拆字游戏,四合院的一笔一画四处零落,再也看不出这些新修农家之间的亲疏远近。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也开始如同一个多余的人,在这个儿子家吃住一个月,又到另一个儿女家吃住一个月,其间鸡毛蒜皮的柴米小事,也让村里家家户户吵闹不断。如今,保管室在闲置了几十年后,也终于拆除便卖,在原址上修起了一套民房。

这样的解体与纷争,与当年老人家唯愿多子多福家大业大的想法相去有多远呢?

我老家屋后有几棵粗大的柏树,它用自己的腰围暗示着我们族人在这个山坡安家落户的年辰。那些树粗得要两三个成年男子才抱得住,我想,如果这些树一直长,会不会把我们村子长满,长到村里没有地方修房屋了呢?到时候,我们在哪里住呢?然而,我的担忧确实是杞人忧天。

是何时大家才开始谋划着走出村子去挣钱的呢?现在几乎没有谁记得了。我们村最早成规模外出的,应该是到新疆摘棉花。这还是从一件婚事引起的。村里有个叫云的姑娘初中毕业后,家里就开始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父母介绍了几个,那云姑始终不同意,眼看着又到春节了,男家又要上门提亲,没有办法。云姑的同学有亲戚在新疆,说回来在招人去摘棉花。云姑横下一条心,私自加入了去新疆摘棉花的队伍。两年后,云姑抱着一个孩子回到四川。云姑回来讲了不少新疆的事,新疆的棉花又大又松,轻轻一扯就下来了,一天可以摘上百斤,也就有上百元的收入。村里人听得热闹了,于是就跟上她踏上淘金之路。

头一年到了新疆的,见了些世面,觉得气候不惯,就商量着往广东跑。深圳、中山、东莞这些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成为村里另一个聚居地。一年一年,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跑出去了。进厂的、当保安的、制模的,什么工种都有,三五年回来,都收拾得洋歪歪的。年轻人打扮得光鲜锃亮,中年人也穿夹克衫牛仔裤,比早年在家周正多了。村里有个中年人,既没有多少力气,也没半点技术,还是兴冲冲地跟上年轻人跑了三五年,钱虽然没有挣多少,但他把全国逛得差不多了,给人家摆起龙门阵,大家都羡慕死了。

之前村里50多户400多人,现在留在家里的,不到20个人。全是老人和小孩,小孩一长大,也到父母的广东福建去了,村里的老人也越来越少。庄稼地也荒了,没有人种得动,也没有人愿意种。虽然现在连农业税也免了,老人们也只是在房前屋后种点菜和一点点庄稼,自己够吃就行了。一户一户举家外出,草都长到了院子里,没有人居住的房屋,毫无生气,一天天苍老。不说房屋无人护理,就连各家各户的祖坟要么深深的藏进杂草中,或者被山洪冲毁,无人理会。

竹木森森,高过房顶,似乎要把村庄吞没。

大家都很少回到村里,都在各自的城市早出晚归,与城里人一样呼吸着城市的空气,穿行在城市的街道,然而,有谁知道,他们是一个个村庄出走的人呢?我们这个村落,有在山西、成都做老总坐大奔的,有在广东、湖南、福建、陕西各大城市当小老板的,也有在浙江、江苏买房定居的,他们都在异乡抛头露面,成为土著。

突然有一天,我的QQ闪烁,有人加我进一个叫“青龙宫彭氏心灵驿站”的 QQ群,一看这几个字,我心里一热,于是迅速进去一看,啊!全都在,原来村里的邻居、小伙伴全挂在网上,如同当年选举时的花名册,排得看不到尾。虽然前面的头像各不一样,后面数字不尽相同,但是看到姓名的开头,全是彭彭彭彭,就像当年在保管室开社员会一样,黑麻麻的。

大家都在电脑那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挣钱糊口养家,空了上来说一句,然后大家有空的都七嘴八舌跟着说说,这与当年在碾子上吃饭摆闲条一样,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虽然村子一天天败落,大家在群里还不时说着不可能回去长住的乡村,还设想着,什么时候也在村里建一个大的狩猎场、无公害种植园、农家乐……

然而,我却在一边安静的计算,村里有多少户人全家外出,还有几户人家家里还有老人,再过五年,十年,村里还有几个人守在那里。

为了让我的地名统计不遗漏,我问网上挂着的一个个姓彭的,有早年在村里的年轻人,也有在外出生成长的,还有跟着儿女进城的老年人,有好些地名已经记不准了。当下都已经是这样,再过个三五十年,我们遗忘了村庄,村庄也会把我们遗忘。那些谜一样的地名,又会像当初取名之前一样,在土地上消失。我想,在什么时候,还会有新一轮移民过来,在这里修房立屋,然后给这里的坡坡坎坎重新命名。

不知道世事还会如何变幻,不知道我们还会走向何方,我相信,生养我们的那一块土地,永远会在那里等着我们。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那里碰头。

火红的石榴树

我站在窗口看着对面安静的院子,房上、院子里积着厚厚的一层雪,一片雪白,此时的院子应该是它最美的时候了。

往年的冬天,当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时,院子里还有两棵高大的开满雪白槐花的槐树,一棵开满银花的石榴树,院子里的积雪在天朦朦亮时就被老人扫得干干净净。

往年的春天,当温暖的阳光照着大地时,两棵槐树和石榴树都变绿了,整个院子生机勃勃。不久满树都是雪白的槐花,站在窗口,风儿曾常常将缕缕花香带到我这儿,我曾经时常陶醉在着淡淡的花香中。到了五月,满树火红火红的石榴花,老人经常站在树前看着这火一样的花儿,我也常常站在窗口看着这艳丽的石榴花。

往年八月十五前后,这个院子就热闹起来,老人的儿女都来了,一家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吃着月饼、水果,欢笑声不时从院子里飘出来。石榴树上的石榴熟了,一个个红彤彤的石榴挂在树上。我真羡慕他们的这种大家庭的感觉。

有一年的春天,当满树雪白的槐花正在盛开,一个年轻人来了,他一斧一斧砍倒两棵槐树。院子中央的石榴树仍然火红火红,秋天仍然挂满大大的红石榴。老人每天打扫着她的院子,院子每天干干净净。

第二年的春天,院子里没有老人的身影,也许老人去儿女家了。院子里的地上开始有小草生长,渐渐地小草长高了,伴着夏天的几次大雨,草儿长得有人那么高了。有的绿藤占据了平房的门和窗,将门和窗严严地盖住,像绿色的门帘,绿色的窗帘,上面开着紫色的花,那紫色的花开得很漂亮。我第一次发现,那些野花、野草也知道主人不在家。石榴花仍然在五月开放,仍然是火红一树。

几天后,几个人将院里的草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里的人轻声地说着话。那天我正在家里忙碌,对面院子里传来人们的哭声,声音很大。我知道老人离开了她的儿女,老人离开了她的石榴树。

院子里的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老人的儿子又举起了斧子将院子中央开满红花的石榴树砍倒,院子里盖起了大大的蓝色篷帐来招待客人。开满红花的石榴树躺在院子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它静静地躺着。

过了几天,院子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院子光秃秃的,那棵石榴树仍然躺在角落里,火红的花儿谢了,只有那曾经绿得发光的叶子焉焉地挂满枝头,不久叶子也掉光了,只有树干、树枝。

秋天到了,院子里只有风声,院子里唯一的生命草儿也开始干枯,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这个院子仍然存在。

冬天到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到处都是厚厚的雪,安静的院子也积了厚厚的雪,没有人扫雪,没有人将雪堆在树下,因为人不在了,树也不在了……

今年的雪很大,可我再也看不到那两棵开满雪白槐花的树,看不到开满银花的石榴树……

一棵高大的桂花树

文/xiangrikui

一年夏末,我们去了常宁宫。下午到时,暮色已降临了,晚饭后,在朦朦的暮色中,我们去湖边转了转。湖水清清的,深绿深绿,周围有各种绿绿的树木,加上湖边潮湿的空气,使那儿美丽而幽静。

第二天清晨,院子里空气新鲜,太阳还没有升起,四周一片寂静。各种各样的树静静地站着,它们静静地看着我们,就像我们静静地看着它们。我们站的地方是一个高高的塬,塬的下面是一条小河,河水很清的,站在高高塬上,能清楚看见河里的沙石,河里不时传来片片蛙声,虽然这儿没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片片。”可这儿却有一片片金黄的麦子正在收割着。那儿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山上有一个亭子,踩着青石板的山路,我们上山去。在下山的一个拐弯处,竖着一块青色的半人高的石头,石头上已经让祈福平安的人们摸得光滑,闪着石头光滑的色彩。

在蒋介石和宋美玲居住的房屋前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那时是六月,桂花树上是浓密的绿叶,桂花树亭亭玉立地站在院子里,让人觉得整个院子充满生机,虽然这个院子的主人早已离开了。桂花要等到八月开,我们只能想着桂花的美丽,金黄金黄一树美丽的桂花,桂花的芳香一直飘向远方,飘到塬下的小河里,清清的河水带着桂花的香味一直流向远方。河边洗衣的女孩闻着桂花的香,用带着桂花香的水洗出一件件桂花香的衣服。

多希望现在是八月份,我们要站在树下,欣赏桂花的美丽,桂花金黄的颜色,桂花的芳香。多少年前,一位美丽的女人曾经站在桂花树下,看着美丽的桂花。想象着我们可以像那位美丽的女人一样,在到处处弥漫着的桂花香里,看着开得满树灿烂的桂花。

中午,当我们出从屋里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连绵不断的雨下了整整下了一个星期,每天我们都在等着雨过天晴,将这个美丽园林看完,可等我们走的那个上午大雨还在不断地地下着,我们是坐在车里冒着大雨回的家,回家的第二天天就晴了,而且艳阳高照。

我们的心里只有一个雨雾朦朦的常宁宫,还有一棵八月开的美丽的桂花树,和那位树下曾经站着的美丽女人。

夏雨

文/张霁娟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季节。它没有春的生机,秋的收获和冬的纯洁,但它在我的印象中是热闹的。

夏天,之所以我喜欢它,是因为它爱下雨。而下的是倾盆大雨,不像春天的和风细雨和秋天的绵绵小雨。

在下雨来临之前,先是天灰蒙蒙的,吹一阵狂风,接着,天越来越黑。“噼里啪啦”一道闪电在天空中划了一个“之”字,这“之”字又闪又亮,如同一个光滑的鸡蛋壳裂了一条缝。

伴随着这条又闪又亮的缝,成千上万的小雨点儿从天上降临了。不一会儿,这个院子便全湿透了。雷越打越大,雨也“哗哗哗”使劲地下着。它们落在我家的窗户上,把我家的窗户打得“啪啪啪”的响,细细听,仿佛一颗颗又大又园的黄豆落在玻璃上,又好像一位演奏家在打节拍。雨一滴滴接连不断地下着,我站在窗户前观赏着这美丽的雨景,啊!这雨真像从天上连到地上的透明巨大珠帘,站在这珠帘前观赏它后面的景物,看起来朦朦胧胧,美丽极了!很有一点神秘的感觉。

雨下了好一阵子,终于停了。我来到了院子里,一看,当初还是尘土飞扬的大地,现在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变的一尘不染。院子里很湿润,人站在院子里,凉丝丝的,舒服极了。再看看院子里美丽的花朵,碧绿的小草,茁壮的树木……好像是喝饱了水一样,看上去精神极了。特别是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枝头上还挂着一颗颗小水滴,远看,那水滴亮晶晶的,犹如一颗颗宝石。小鸟又飞回了树枝上,在枝头“唧唧”地叫着,那叫声像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在整个院子里回荡……

啊,我爱你,夏天!但我更爱天空的精灵——夏雨!

紫藤

文/谢辉

老家的院子是成都平原一处普通的农家院。院子没有围墙,过去只在四围种上竹子,以竹子为界与田埂、小道分出界线,向内算是自家院坝。院内正对龙门儿的茅屋是堂屋,左右两边两排茅屋分别是大舅和幺舅与外公外婆的住房,房子围起来的院坝两家共用,院子前后各有一小块自留地。后来大舅一家搬去城里,外公外婆就和幺舅一起过。

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土地可以栽种、收获,可以养活一家老小。母亲说,她小时候家里穷,一月中总有靠借贷过日子的几天。四姨出生那年家里分了田,有了土地,就有了希望。外公外婆是勤劳的人,投入劳动换取全家的衣食,外婆常说,力气是用不完的,不要惜力。外婆的小拇指有一点伤残,她说:是用小车推红薯藤时,车太重,翻了压坏的。他们用最大的诚敬换得土地给予的报偿。

忙碌的农民,难有仰望天空痴人说梦的闲暇,穹苍渺远,难以捉摸。唯脚下的大地,坚实可亲。外公是从广东迁居而来的客家人,为了在新居地站稳脚跟,更是脚踏实地,专心侍弄土地。在田畴交错处,阡陌纵横间,用心血建立家园。老家的院子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翠竹围起的院子里,茅屋的材料是竹子、稻草、泥土,住在里面就住在土地和植物的怀抱。院内鸡鸣虫叫,院外秧苗茁壮,蛙声一片。土地上欢畅着所有生灵,田边的野草可以养猪,秧田里的水草让鸭子吃个饱,落叶遮盖着虫子是小鸡的早餐。更别说扎根土壤的种子,从土里钻出来开出美丽的花朵结成肥硕的子实,田边的猪鼻拱、艾草,从浸着油的地里拱出来时全都水灵灵的,让人欢喜。

母亲常赞叹幺舅能干,说他虽然没读太多的书,可做什么事都用心。大舅搬走后,幺舅种着庄稼、料理着自家房前屋后的地。家里的竹子拔节生长时,自留地里的蔬菜、前院的腊梅、兰花、铁树,后院的橘、橙、柚子,也长势喜人。植物在他手里有了灵气一样,种什么都成活。看着城里一株枝丫旁逸斜生、花朵杂乱无章的梅花,母亲总拿幺舅的腊梅比较:幺舅的腊梅多好。枝型漂亮、香气醇浓。这株梅没管理好。我说:城里人是种着玩,哪像幺舅那么细致地“养着”腊梅。农民把地里生长的植物当作最美好的事物,当作是最亲的朋友。健壮的植物也是农民的“精气神”。有一段时间,兰花被人炒作得特别厉害,幺舅的兰花养得漂亮,有人劝说幺舅养点稀有品种兰花可以卖得好价钱,幺舅只是笑笑,如常照料所有的花木藤萝。院子里花木繁盛,兰花金银花腊梅应季而开,生命蓬勃。

老家的亲人从母亲那一辈就开始走出乡村,去寻求新的生存土地,开枝散叶。

游子对故乡的依恋如同植物扎根土地。归来时,老家慢慢在变老,逐渐改变着模样,稻浪消失了、翠竹死亡了、田地枯瘦了,据说老家最终也会按规划搬迁,搬到城里人一样的高楼里。在变得促狭的院子里,幺舅和幺舅母还是一如最初在有限的土地上种上各种花卉、植物,老院依旧是如生命一样的存在。一年春节回去,发现爬上屋顶的藤蔓上结满了深颜色的豆荚,舅母说是紫藤的种子。剥开豆荚,籽粒黝黑坚硬。花季没有时间回去,我在表妹的照片里看见了紫色的繁花,深深浅浅的一串串紫花如瀑布倾泻,开得如烟如霞。这是我冬日见到的紫藤?深褐色干枯的枝,带着皱巴巴的皮,植根已然贫瘠的土地,坚韧的攀援而上。用全部的力量熬过寒冬,竟然绽放出近乎奢侈的美丽。每一朵花都是向上力量的见证,满树的生命力呈献给大地一个丰满的灵魂。

去年夏天,我陪母亲和琪去桂湖公园游玩,有幸见到了百年紫藤。公园正门内两侧,生长着距今已有500年历史的紫藤。可能花期已过吧,只见藤条纠结盘绕,沿搭好的架伸展,形成一条紫藤长廊,“蒙茸一架自成林”,蔚为壮观。

我拿起手机给树下的母亲和琪拍照,一老一小凝望着紫藤。绿叶和藤蔓滤过的细碎的阳光洒落两人身上。时光仿佛凝固,我从时光这头眺望岁月深处,一架苍老遒劲的紫藤时时焕发新生命,一枝舒枝展叶的新苗徐徐茁壮成长。

院落空寂

文/李新立

六盘山下,几乎没有哪一个村庄不是依山而建,这就是把村庄叫做“山村”的原因。我的山村,不管是从南到北还是由北向南进入,只要一爬上山口壑岘,就能看见院落散布在田边、路旁,随意得像从山顶上扔下去的土块,陡然落地生根。

人在繁衍,院落在扩张。可是,从村子里的砂土路上穿过,我分明看到一些新修的院落挂了大锁,听不见鸡叫,看不到鸡跑,那种安静,如同村口沟坡上的那间土地庙。大门框上,过年时贴上去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春联依然如新。我听说,他们全迁走了,一些去了红寺堡移民新区,一些去了金昌开发区,个别老人随儿女去了繁华都市安度晚年。他们,最终是不是还要回来,不得而知。

整个山村的炊烟还在继续减少。但这不是山村的疼。

西北边,那里有山村唯一算得上平坦的土地,我一出家门就可入眼。入眼的还有一道院落----站在任何一条进入山村的土路上都能看见它,而且还会让人惊讶地张大嘴巴。它围墙坍塌,几座房子破败,青瓦上长满了绿苔。院子里蒿草纵横,几棵柏树高过屋顶,枝条肆意延伸。这座院落已经没有了生气,阴森的可怕。

我熟悉曾经充满人间气息的这坐院子。

院子大约是在一九八八年秋月建成,腊月搬了进去。因山村里的人们都张罗着过年,也就把恭贺乔迁的时间放到了正月。那个傍晚,主屋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愉快地吃饭喝酒。柱子夫妇脸上挂满了喜气,就像挂在他们家院子里的柏树上的彩纸一样。他们的孩子,男的叫永永,十一二岁模样,带着他名叫喜珠的妹妹,在院子里燃放鞭炮。他们是从北边的老院子里分出来的。老院子在北边,我几乎没有进去过,但门前的几棵杏树却保存在了记忆里,而因此觉得,谁家没有几棵杏树呢?似乎有了树,院落才更像院落。

山村贫瘠,几亩薄田打下的粮食并不能满足生活所需,几乎所有人家都为了过上好日子而努力着。于是,青壮年出门打工了,他们年底回来,穿着光鲜,不几年,翻修了房子,买上了摩托车。特别欣慰的是,这些刚过二十二三的毛头小伙,以前很难找上对象,有了钱后,找对象也不再成山村人的一块心病。

柱子急。虽然院子是新的,但家里仍然不太盈实。眼看着永永一天天长高,他寻思着也能挣上个油盐钱,填补生活。山村的中心有个废弃了的瓦窑坪,坪上是以前生产队里的养猪场。猪场停办后,空出了一些地皮和房子。这个地方经常由队里周转一些分家后还尚未及时建起新院子的人们。养猪场的西边,已经划分给了一户人家,东边约有一道院落大的地方还空闲着,自觉的人们知道它的用途,没有谁去争抢它。可是,当人们睁开眼睛,却突然发现那里新安上了一孔大门,并且,朝向山村道路的围墙上,开出一眼窗户。窗户打开后,人们知道那是一个小小的杂货店。店主不是别人,正是柱子。

柱子不是已经有新院落吗,为什么还有占下这个地方呢?山村里,没有人出面过问这事。不是不过问,而是不想去过问。我听说,柱子不好惹啊。土地还没有承包那会儿,柱子是队里的炮手,当雷雨来临前夕,柱子就会从地里早早地回来,到队里的仓库里领上火药,背在一个木箱子里,缓慢地朝山村的制高点北山顶走过。山顶有一间小房子,立着三门将军----钢炮,专门对付雷阵雨。当北边的黑云压过来时,钢炮会将架在炮口的瓦块送上云层。有一年夏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在给一门钢炮填充火药时自行燃烧了,火药喷溅了他一身,他也燃烧了起来。人们看到,一只火球从山顶滚到了山下。自此,柱子的性情大变,变得暴躁异常,只要他不顺意,就会站在村口破口大骂。只要他不高兴,手起刀落,就把乱跑的鸡的脑袋砍下来。的确,山村的孩子都怕他,他瞪大的眼睛充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难怪,村子里有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时说:“看,永永爹来了!”

快进入新世纪时,我曾去他那里买过东西。小店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羞涩了,而是在门前建起了两根檩的房子,立了几个货柜,俨然规模不错的小百货商店了。可是,他没有昔日的恶声恶语,尽管山村不在乎所谓的服务态度,但我还是看出了他一脸的疲劳和悲伤。我不能用语言去安慰他,生怕会触动他崩紧的神经。我知道,前不久,他的妻子离开了人世,而为什么选择死亡,人们有多个揣测结果,但未经证实,似乎仍然是个谜团。据说,柱子像平常一样,挑粪上山,回来后去了他的商店里,中午回家,他家的那道新院子的大门从里面反插着,他喊了几声,见没有人应答,就撞开了大门。迎着他面的不是妻子的笑脸,而是妻子悬吊在屋檐下。

这是整个山村的悲哀。这时节,他那叫珠珠的女儿已经嫁人,得到娘去世的消息后,她多次悲痛地昏倒在回来的路上。但他的儿子永永却不能及时回来,他随着打工的队伍远到了内蒙。等他回来时,按照山村的风俗,他的娘已经入土为安。头七纸后,儿子又奔走异地他乡,女儿回到了婆家。人们揣测,是换亲引来的后果?在山村,换亲并不鲜见,当儿子长大找不到对象时,不得不去拿年小的妹子去给兄长互换个对象。永永我见过,个子高,脸圆,长得很是清俊。按说,这样的小伙子也不难处个对象,可或许是因为他爹名声的原因,二十岁后仍然没有媒人上门提亲。男孩子过了这个黄金年龄,等于进入了危险段,无奈,他的爹妈作主,以女儿珠珠为他换了个对象,只是,还没有过门,本打算这年腊月办喜事呢。

我离开山村,尤其是人到中年,因忙于安顿自己的生活,便很少回家。可一些消息风一样吹进耳朵,让你吸口冷气,回避不及,扼腕悲叹。

还是关于柱子家的消息。柱子的妻子烧三年纸时,对山村来说也是件大事。尽管她去世的早,但习惯上,人们都把三年纪念日当做喜事来过。只是,像她毕竟不是高寿,就有了一些忌讳,山村也掌握着分寸,纪念日搞的相对简单些。按照程序,早上去她的坟头烧纸,然后在大门和主屋贴上红对联,人们没有像过去办喜事那样玩闹,围坐在一起喝了主家的敬酒,都早早回去了。永永为了给娘烧纸,提前回家,计划过几天离开。珠珠从坟上回来,看天色尚早,加上婆家还有许多活计等着她,便急着回去了。

柱子父子累了一天,天擦黑时,和儿子一起在门前烧了张纸,也就早早睡了。

柱子白天喝了不少茶水,凌晨两三点,他被尿憋醒。拉亮灯,身边不见了儿子永永。厕所在院子里,他以为永永也上厕所去了。开门,出去,外面黑乎乎地,有东西撞在他的身上。适应了外面的黑暗,借着从屋内透出的灯光,他终于看清,是儿子撞了他----永永一丝不挂地吊在屋檐下,已然没有气息。柱子朝夜空大吼了几声,凄厉、悲怆、恐惧。然后,他昏了过去。山村的静谧也被他撕破。

如今,那道“新”院不再有新意,想必柱子再没有踏进去过一步。

到底是什么原因招致他们家如此下场?没有结论。山村的人们茶余饭后悄声议论,“那道新院凶,不能住人。”“肯定是换头亲不如意,后悔罢。”“永永那娃是被他娘叫走了。”最多的议论是:“占两道院谁住?两道院就意味着住两种人,祸端早就留下了。”很多说法都往迷信与贪婪上靠,不管有无道理,正确与否,空荡荡的院落好像永远诉说着一种痛。

而似乎,院落不仅是山村的物质构成,更是人们的精神构成。

山村四山环抱,但不一定每一个山弯都是建院的好地方。东山行,于是,所有的院落从东山腰开始洒了下来,一直延伸到平坦的山村腹地。我家院落的后上方,住着土生一家。土生爹娘在我的记忆中比较清晰。老人家的眼边经常红肿,弓着腰,戴着顶黑色瓜牙帽,言语不多,出入在山村的田地的麦场里。现在想起来,土生的长相与他爹几乎没有差异,只是土生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土生娘打从娶进山村,据说身体一直不好(尽管她生了两女三男),长时间在家里呆着,很少出工上地。她家养蜂,秋季时,她总会在一个傍晚出现在我家院墙边,看着院子里的动静,喊着我的母亲----山村有山村的讲究,不直呼大人的名字,叫的是我大哥的名字。我的母亲听到后也满心欢喜,拿了瓷缸子,去她家取蜂蜜水。蜂蜜水是洗蜂巢时淋出来的,清,淡黄,可蜂蜜的浓香不减,充满美味惯有的诱惑。多少年,我一直对他们抱有好感。

一九九五年前后,土生的爹娘尚在人世。他二哥娶妻早就分了出去,偌大的老院子里,就剩下他和他的大哥德生两个光棍陪伴着老人。德生已经年过四十,娶妻无望,土生正当二十六七,处在婚育的好年龄。土生身体壮实,算得上一个好劳力。可奇怪的是没有哪家女子愿意嫁过来。有人给土生爹娘建议说,“你家老院子让人一看就是穷人家,谁愿意把女子嫁来受罪?”于是,老人家倾其所有,把房子重新修葺了一遍,大门也进行了精心装饰,当时,那门头应该是山村最亮堂的。从南山口远眺,大门上的瓷片一闪一闪的,感觉那是个富足人家。而不久,两位老从先后离开了人世。

在山村,没有了老人,未成家的后人基本都变得懒惰。德生和土生弟兄大约如此。村子里的人看着急,便动员他们出去打工,赚钱回来好过日子,或者在外面混得更好一些。进入新世纪后,他们果真出门去了,一年后,土生回来了,德生没有回来。听说,他少言寡语,又能吃苦,正好有个中年妇女殁了男人,就把他招了过去。这对于山村来说,算是个安慰。

第二年,土生又出去了。他的勤劳,让人们夸赞不已,心想他今后也会有个好的归宿。年底,有人看见他回来了。可是,好长时间里,他却不出家门,去和乡亲们聊聊外面的世界。当人们与他见面时,却发现他有些异常,眼神贼溜溜地,说话巅三倒四。最终,他的情况从外村与他一同出外打工者的口中得到证实:土生根本没有认真打工挣钱,而是加入到当地一个什么组织里,练什么米面自来的神功。该组织被警方捣毁后,他已经是走火入魔。

二〇一〇年到二〇一五年间,我在老家至少三次见到过他。那是老家里办白事和喜事时。他蜷缩在墙角,守着一只火炉,除了认真地完成总管交待的烧开水的任务外,其他时间里,他都在不知疲倦地喝茶,喝茶。土生与我同龄,一起上过小学,一起睡过我家的大炕。好在他的脸上没有一根令人讨厌的胡须。我走了过去,他朝我笑笑。我说他长胖了,他说,那是每天吃抑制狂躁的激素药导致的。我问,生活困难吗?他乐了,说,不困难,领低保,咱是残疾人。他又补充说,没有米面和清油了,咱就到乡政府去要。我疑惑地问,人家给不?他说,不给,我的病就犯了。我看到了他得意地笑。

一抬头,就看见他家的大门。时光流水,已经把瓷片上的光华洗净,甚至,那些脱落的瓷片真好像坏掉的门牙。

守望着空院子的不止他们。在最后一次见到土生时,还见到了与我一起长大的小灵。

小灵家的院子大,能分我家的两个。院子里长着一棵酸梨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春天时我们去他家的院子捉盘旋在梨花上的狗蜂。蜂好像没刺,个头大,显得笨拙。捉起来,放进卷好的纸筒,听“嗡嗡”地叫声,很是开心。酸梨成熟后,他的爹娘不同意我们采摘,那可是走亲戚的好礼品,也是治咳嗽的好偏方。但允许我们拣拾树下的落果。他家的房子修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一间正对着大门的上房,东边一间小房子和一间厨房。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小灵没有成家,应当怪罪他上嘴唇上的一个肉疙瘩,山村里有许多人这样认为。其实,小灵以前没有这东西,我们八九岁时,生产队还存在,孩子们放学后经常结伙去拾粪,一则帮大人完成队里的任务,二则,如果是驴粪或者牛粪,晒干了还可用于冬天填炕取暖。我们有惯用的方法,可在牲口的屁股上轻轻挠动,牲口肛门发痒后,便会排出粪便。而不幸的是,那次方法失灵,一头性情温顺的黄牛突然扬起后蹄,不偏不倚命中了小灵的嘴巴,他连人带筐滚下了山坡。所幸的是黄牛没有踢到他的头颅,滚下山坡后也没有造成什么致命的伤残。但嘴巴好起来后,因为没有经过医生处理,他的上唇就留下了豌豆大的疙瘩。

小灵的姐姐相继出嫁。随着小灵年龄的增长,他的婚姻大事让所有人担心。曾经有人主张以他的妹妹给他换一个媳妇,却得到了小灵的坚决抵抗和反对。爹娘拗不过他,只好听天由命。有人建议他去医院做个小手术,去掉肉疙瘩,也同样遭到了他的坚决抵抗和反对。他觉得,肉疙瘩对身体没有任何影响,实在是多此一举。若是说影响美观,一个男人,丑陋点难道就是毛病?其实小灵的观点并没有错,可错就错在他对普遍审美缺少认识。

拖过了三十,又拖过了四十。拖到他的爹娘满含心事去世。

那天,我从他家门前走过,他正好出来,就喊我。我见他目光失神,脸色发黄,头发很长,也沾了不少土灰和油污,衬衣领口也围着一圈黑。我给他递了一枝烟,他不抽,顺手架在耳背上。他对我说,家里乱烘烘的,就不请你进去坐坐了。我对他说,应该洗理一下头发了,他说,不洗,洗过就又脏了,闲事。我说你把衣服换洗一下吧,他说,费时间的很,洗过就又脏了。我说,你没有出去打工?他说,挣上钱也没地方花,不去。我说,不打算把房子修一下?他说,一个人守望着就行,修了也没用处。

我朝院子里张望,那棵酸梨树还在,树下有几只鸡跑动。快要坍塌的房子十分低矮,对比中,院子显得那么宽大,大得无当,大得冷清。而那个大门,一片经年的门扇斜掉着,好像挫裂的嘴。走远了,仍然能听见它的一声叹息。

月色如水

文/丁洁

今夜月色如水,倾泻一地。我仰望星空,掬一缕入怀,枕着月色入眠。

月是故乡明。我的老家,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村子四周全是怪石嶙峋的山峦,山下有一条蜿蜒前行的小溪,溪水一年四季活泼地唱着歌。我的家就坐落在小溪边,高高的院落,白白的房子,红红的屋顶,还有满院的花草果木。一年四季,庭院飘香,我们总能吃到许多新鲜可口的果蔬。

村子的傍晚最热闹。人们喜欢聚在溪畔的柳丛边拉家常、打纸牌,享受乡村好时光。每当夕阳西下,母亲总会带我沿小溪去抓小鱼、采野花,有时我们也会叠许多纸船放到溪水中,追逐它们顺流而下。我们走,初上柳梢的月亮也跟着走,满地的清辉宛如爽朗欢乐的心情。玩累了,我就躺在院子里的瓜棚下美美地睡一觉。我家的瓜棚别具特色,两旁各有一扇镂空的木制小轩窗,里面悬挂着奶奶编织的吊床,还有一个翠蔓璎珞的门帘,这是爷爷特意为我打造的“绿色城堡”。每到农闲,明月夜,瓜棚下,便会摆上茶几,一家人围绕而坐。那个被擦拭得锃亮的大果盘,里面总有各种好吃的零食,我俨然成了一只贪吃的小猫。

记忆中,老家的月亮总是很圆很亮,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似乎是很平常的事。尤其在夏日的晚上,我常常坐在院子里数星星听故事,倦了就在父母有节奏的摇扇声中进入甜蜜的梦乡。淳朴宁静的小村庄,像一方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我们的心知足而安详。人们每天面上含着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疾不徐地行走,感受着季节的变迁。

现在,家也搬了,山也远了,老家那段岁月时常会悄悄走进我的梦里。在繁华喧嚣的尘世间,城里的月光遥远而清冷,被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和车水马龙的人流所淹没。想静静地看一看月亮,似乎也成了一种奢侈或附庸风雅的事。我喜欢站在自家阳台看月亮,看它的清辉透过淡淡的云层。

自古以来,月就是文人笔下的精灵。心境不同,看到的月亮也不相同。旷达的苏轼,对月祈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浪漫的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颠沛游离的白居易,望月抒怀,“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思乡心切的王安石,寄月呓语,“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月,已成为一种文化,承载着人们的情思。

在自然万物中,也许月是最懂人心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月的阴晴圆缺,亦如人生的成败得失,无法强求。在顺境中泰然自若,在逆境中保留本心,“花枝春满,天心月圆”,这是人生极美的佳境。只要拥有一颗豁达、超脱的心,就一定能够穿越尘世的阴霾。

一钩新月天如水。在这如水的月光下,我的心游弋在梦想与现实中,惟愿月圆人圆梦亦圆。

故都的春

文/孙长江

住在京城里的人,总是有那么点“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劲儿。有事没事,就要用自己那特有的京腔京味嚷嚷上一阵子,嫌春天来得太慢,太晚。听着他们那很不像是牢骚更像是显摆着自己的优越的埋怨,我就想对他们说说我的感受。

春节才过,运河边儿上的柳树就开始发绿,休眠了也就两个多月的草就已经不是“遥看近却无”了。几天没出门,再出去看时,院子里,马路边,向阳坡,迎春、连翘,就都开了,金灿灿的,看上去就觉得暖暖的……可你们知道吗,此时此刻的北方是什么样子吗?“冰天雪地白毛风”,苦盼着春天的人们却只能在“炒菜锅里觅绿影”。当你们已经享用着白玉兰、紫玉兰大朵大朵的花肆意翩跹的时候,你能想象出他们却正在欣喜着锅台边上的一瓣儿蒜上的那一点绿意,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况味吗?

是的,比起广州,比起三亚来,咱北京的春天确实来得迟了些。可是你想过吗,那里的春天根本就没走过,不,也从来就没来过。一年四季,天天都是绿的,天天都湿漉漉的,天天都穿着双拖鞋懒散地走来走去,怎么能说“四季分明”呢?我以为,一年里是应该有个像模像样的冬天的,至少应该能看到雪,看到荒芜,看到空旷。这样的日子,人才会有盼头,有盼头的人,也才活得精神。北方就有很像样的冬天,北京这些年雪下得少了些,但至少总还有那么几天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的。于是开始盼草绿,盼花开,盼天暖,盼……人不就是这样在盼望着什么的渴冀中,精精神神地过着日子,做成了一件又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的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起北京来。

也许就是从我认识了玉兰花之后吧?

记得刚来北京的那年,看到行道树上开着那么多那么大的花的时候,我很是惊诧。

“玉兰。”女儿下班回到家,没等我说完街上那么多的花叫什么名字,女儿便笑了笑,说道。

杂书看得多了点,我猛然想起,这被叫作玉兰的花不是上海的市花吗?谁知我刚要张嘴,女儿却反问起我来:”丁香,还是咱们哈尔滨的市花呢,可北京也有,莫斯科不是也有吗!对吧?

“可是,哈尔滨没有玉兰啊!“女儿到底被我问倒了。

哈尔滨确实是没有玉兰的,北方也是没有玉兰的。

后来,因故移居到了现在的居所润千秋,跟玉兰花的接触就更近了。刚搬过来的时候是冬末,暗暗淡淡的,雾气昭昭的,也看不出哪棵树是玉兰,哪棵树是海棠。一开春,不一样了。先是发现,不大的院子中,总有那么几棵树,最先冒出点绿意了的枝上结着一些蚕茧状的骨朵。说实话,黑褐色,并不好看。可是后来,没几天,当那些“蚕茧”忽然裂开了口子,里面露出点白,有的露出些紫来的时候,我终于认出先前看上去憨憨的树,就是玉兰了。

从这时起,也就是我最“忙”的时候了。天天去院子里看她们了,用我的佳能拍她们了。看她们钻出了“蚕茧”就如一支支白色的紫色的笔一样对着天(有时竟然是对着湛蓝的天)不断膨胀着的蓓蕾,拍下那些蓓蕾中的某一“支”的仙姿;看那些蓓蕾绽开,变成朵,然后拍下这些朵中的某一“掬”(绝对该用“掬”的,不都说好看的笑,是“笑容可掬”吗?)的仙态……看着,拍着,忽然感到自己很好笑,老了老了,竟然爱上她们了。

爱她们的什么呢?

我想着,想了好些日子,终于有点想明白了。爱她们的肥硕吗?爱她们的娇媚吗?爱她们的艳绝吗?爱。但好像我真正爱她们的内容中应该还有点别的。

她们开得很“静“。”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是王维《辛夷坞》中的诗句。我虽未在“涧“边,”户“中也非”寂“,院子里,人多着呢,在我身边走来走去的。但却少有人能像我这样停下来,站一会,看看那满树的雍容大气;倒是有人在看我的痴呆。但”她们“却并不因为他们的冷淡,于是停止怒放,于是在不该离去的时候萎缩凋落。相反,”她们“仍旧从容,执着,火爆。

我喜欢这样的静,静静地开着,艳丽着。不谄媚于谁,也不打扰谁;有人看,绝不忸怩,装样;没人看,也不苦颜,一副失宠的样子。纷纷地开,然后,纷纷地落……

院子里的几株玉兰树,果真开始纷纷落了。

“辛夷高花最先开,青天露坐始此回”,是韩愈的诗句吧?辛夷花,就是玉兰花。辛夷花是春天里最先开的花,青天里纯净玉露是因为她开了也就回来了。那么,辛夷花一落,是不是说春天说走就走了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故都,玉兰花后紧接的便是大捧大捧的紫丁香白丁香,之后呢?还有无论是在路边还是篱畔,几乎到处可见开得十分飘逸颜色很是娇艳的鸢尾花,黄刺玫……

多了去了。我喜欢上了北京,竟然是因为在北京我认识并爱上了这里的玉兰花,开始的。

朋友的院子

文/刘新昌

朋友小强这两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去年冬天在城郊购置了一栋别墅。这是一栋旧别墅,别墅的原主人因为举家迁移,就以非常合理的价格将别墅转让给了小强。

小强准备对别墅进行重新装修,便让我这个老朋友去他的别墅帮着出谋划策。跟装修公司敲定好装修方案后,我和小强从别墅里出来,看到前面乱糟糟的院子,我说:“先把院子整理一番吧,你看那些杂树光秃秃的,高低不齐,大小不一,难看得很,还有这些荒草遍地都是,再看这些绿篱,太矮了,兔子都能蹦过来,更别说人了。”小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等等吧,等装修完房子再来整理院子。”

时间一晃大半年过去,房子也装修得差不多了,前两天,小强喊我去看新房,工人们正在整理院子,基本上没怎么动,除了拔些杂草,修剪些枝叶外,其余照旧。

不过此时院子里数株小树红叶傲霜,艳丽至极。我很有感触地说:“幸亏当时没把这些杂树砍掉,否则今天就看不到这么迷人的秋色了。”

小强笑着说:“十年前,我曾做过一段时间的苗木生意,苗木地是从一个朋友手里接管过来的。他当时因为缺少本金,就将苗木地转让给了我。后来,我发现苗木地里有一块地杂草丛生,于是就将那块地铲除了。半年后,朋友问我,那些名贵的牡丹花苗卖得怎样时,我才知道,牡丹苗连同杂草一起被我给铲除掉了。通过这件事,我知道,有些事情在没有得到确认前,还不如静下心来看一看,老天总会给我们带来惊喜的。果然,你看,这些冬天光秃秃的杂树,到了春天却繁花缀满枝头;春天里那些看似野草的蒺藜,到了夏天成了锦蔟;还有这些小树,到了秋天,居然红叶满园呢。”

说到这儿,小强指着院子说:“如果把我们的生活圈子比喻成一个院子的话,那么朋友就是生长在其间的各种珍贵花木。在生命的冬天,当你还辨认不出哪些是杂草,哪些是花苗的时候,请你静下心来等一等,千万别急着动手铲除它们,因为珍木总会在合适的季节在你的院子开花结果,把你的院子装扮得更加美丽,而杂草只能荒芜你的视野,这时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将它拔掉了,不过这些都要经过长期的观察才认得出啊!”

听了这番话,我打心眼里佩服小强的悟性。